第25章 机巧(四)

湜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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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看?早都没影了。”少女伸手在历重光眼前晃了晃:“舍不得就追上去嘛。”

    历重光讪讪一笑,像是解释给自己听:“她有正事要办。”而且,应该陪伴在她身边的不是他。

    “咦。”少女拉长了声调:“一向自命潇洒的历哥哥几时变得这样顾虑重重?”

    “我真是不明白!”少女握紧了小拳头,急得跺脚:“不知道你们男人到底怎么想的,喜欢就明明白白说出来。若是姑娘也有意,岂不皆大欢喜。若是姑娘无意,起码努力尝试过,方不辜负自己一片心意。”说着这话,也不知想起了哪个少年郎君留情不表。

    历重光突然仰天一笑,拍着少女的头:“你倒是直接明了。日后她若成了你历嫂嫂,我定与她一起给你说个好郎君。”

    少女脸一红,呸了一声:“谁要你们说。”

    历重光笑着告辞:“我先去悦来客栈,回头再来看你。”

    他胸怀为之一畅,脚步尤为轻快。经芙儿一说,他才惊觉自己或许考虑得太多。喜欢就说出来,她若不接受,起码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感情,不仅要不负卿卿,还要不负自己。

    这样一想,历重光恨不能立时站在聂如风面前,向她表明思慕之情。不过片刻功夫悦来客栈已在眼前。

    “掌柜的,那位身穿红衣的女郎住在哪间房?”历重光胸中一腔激越,兴奋难耐。

    掌柜的歪着头想了半天:“客官,并没有一位穿红衣的姑娘来投店。”

    像是屋外冷风突然灌了进来,怎么可能!“这么高,”历重光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挺好看,穿红衣,应该刚到不久。”

    “真是没有啊,今儿午后到现在,就没有一位来住店的客人。”掌柜的很是坚决。

    “城里可还有其他悦来客栈?”

    “客官说笑了,建康的悦来客栈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历重光心里一沉,半晌才说:“那先给我一间上房,若是有一位穿红衣的女郎来住店,就说有位历客官在找她,或者直接告诉她我的房间也成。”

    “好叻。”掌柜的爽快地应承了。

    历重光想想还是不放心,叫了一壶酒,在楼下大堂找了张正对门口的几案,一面喝酒,一面坐着等,心里像又把火在烧,怎么也坐不住。

    一壶酒即将见底,日影渐渐西沉,历重光不免有些焦急,不会路上出事了罢?

    他提起剑,出门右转。一面走,一面不时找人打听一回。眼看越走越远,正要拐过街口。

    身后另一边远远走来一个身影,左手拿着一块糕,边走边吃,右手还拎了一袋不知道什么吃的。

    她走进悦来客栈,一块糕刚好吃完,嘴角边沾了点白色屑末。聂如风伸手擦了擦,仔细一看,掌柜的不在,于是拍了拍尺柜:“我要一间上房。”

    店小二赶紧跑过来:“掌柜的有事出去,一会儿才回来。”他眼珠滴溜一转,见聂如风衣饰齐整,又背着包袱,于是说道:“不如我先带女郎去上房,等掌柜的回来再登记。”

    聂如风点点头,跟着店小二上了楼。

    历重光沿着大街走到华灯初上。路上行人渐少,他再打听,别人也是急匆匆回家,懒得多言。

    一轮炊烟升过,小门小户的米饭香气传出来。他的肚子咕咕咕此起彼伏,可是记挂聂如风不知所踪,也顾不上吃东西,仍是走走问问。

    虽然立春已过,可是春寒料峭,入夜之后,寒气更甚。历重光又冷又饿又着急,先时满腔殷殷期待尽皆结冰,冻了一肚子的不快。

    想再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回客栈看一看,也许如风已经到了。

    谁知他最后一点希望又被掌柜的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没有,还是没来一位穿红衣的女郎。”

    历重光呆立当场,心下是真的担忧起来。就算有事耽搁,这么晚也该来投宿。可是这短短一路,能出什么纰漏?司马玮?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鬼兵怎可出没?

    不知不觉,他的一双手冰冷无比,正要出门接着找。

    店小二凑过来对掌柜的说:“来了位女郎住店,还没办登记。”

    “哪间房?”历重光蓦地出声,吓了店小二一跳:“楼上左手边第二间。”

    历重光噔噔跑上楼,直觉肯定就是聂如风。一把推开门,果然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郎正大快朵颐,嘴上油光发亮。

    “你跑哪里去了?”历重光面色铁青,气急败坏。

    聂如风发誓,她真的看见几案上的灰尘为之一震。她飞快地咽下嘴里的牛肉:“啊?”

    历重光走进来,重重坐下,一把抢过聂如风面前的食物:“我找了你一下午,直到现在。你居然在这里吃东西!”

    “找我做什么?”聂如风还是不懂。

    “找你……”历重光一时语塞,“你不是说你住悦来客栈的么?不好好来投宿,为什么四处乱跑?”

    聂如风是真的冤枉。与历重光分别以后,她情绪低落,不知如何排解,突然之间很想吃甜食,就满大街去找糕点。

    后来,就回客栈了。很简单。

    历重光狠狠咬了一口牛肉。聂如风坐在旁边一阵肉疼,看他那火花闪闪的眼睛,估计是把牛肉当成自己的肉了。

    她赶紧到了一杯酒,讨好地递过去:“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历重光差点被牛肉卡住,连连咳嗽,怎么说,急着找你表白心意?

    气氛好像不太对。

    聂如风赶紧拍他的后背:“慢点,慢点。”

    历重光磨磨蹭蹭将东西吃完。聂如风在一旁无聊地把一杯茶倒进另一个杯子里,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历重光擦了擦嘴,问了一句:“此遭事情凶险么?”

    聂如风嘿嘿一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叫不凶险。”每次都是这样以命相搏,刀头舔血,习惯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想一直这样下去么?”历重光的声音变得软软的,似乎想用声音擦去蒙住聂如风的黑雾。

    “没想过。”

    “想不想有一个人陪着你,不离不弃?”

    聂如风敏锐的神经迅速抽动了一下,直直盯着历重光,怎么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历重光若无其事喝了一口茶:“我视你为一心人,你愿与我白首不相离么?”

    等等,聂如风皱了皱眉头,问了一句:“你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么?”

    “不就是你么?”

    ……

    聂如风慢慢垂下头去,娇羞无限的模样。

    历重光倒是有点吃惊,忍不住调侃:“没见你这样娇羞过。”

    不想,聂如风再抬起头的时候,额间红光大盛:“我要立刻出去。”直接跃窗而走。

    历重光呆若木鸡,这是怎么回事?这个表白,成功了么?她对自己的心意,到底如何?

    门扇突然大响,伴随着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重光,重光。”

    历重光心下疑惑,走去开门:“季伯父?”正是芙儿的父亲。

    “我听芙儿说你在这里,便赶过来了。”他面色十分沉郁:“进去说。”季公屏退左右:“在门口守着。”

    历重光心中疑惑更甚。

    “你父亲因为私通外敌已经被押入大牢,母亲与妹妹也被软禁在宫中。”

    晴天霹雳!

    “不可能!”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历重光这一句不可能也不知是认为陛下不可能囚禁他的双亲,还是父亲不可能私通外敌。

    “绝对不可能!我父亲一心为国,绝不可能私通外敌。”他说得斩钉截铁。

    “唉……”季公重重叹了一口气,“证据确凿,已经定于三日后斩首示众。”

    历重光周身血液凝结,几近窒息,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所措,只想着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双亲赴死。他突然单膝跪地:“伯父,您一定有什么方法补救的,只要能救出父母、妹妹,重光万死不辞。”

    季公连忙扶起历重光,不禁眼泛泪光:“朝堂之事,波谲诡诈,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你父亲罪名已定,西昌侯要他死,他不得不死。”

    “尚书大人楚涉江与你父亲颇有渊源,若能得她相助,想必可以救出你母亲和妹妹。我想,救出之后,你一家人莫若逃往北地。我找人通知你大哥,叫他赶紧带家人乔装去洛阳。你与我去找尚书大人,商议营救之法。”

    楚涉江神色疲惫,她连历辰阳一面也未见得。

    谢琅在朝堂上宣读了历将军的罪状,定于三日后斩首示众。她甚至没有跪下陈情,明知无用,龙座之上的年轻天子心不在焉,根本不在乎少不少这个历将军。

    萧鸾,是他一定要历辰阳死。

    楚涉江听见自己周身筋骨咯咯作响。

    “大人,季公求见。”

    她一抬眉毛,猜测许是为了历辰阳之事而来:“快请。”

    灯光昏暗之中,楚涉江差点以为是历辰阳走来。不过,历辰阳更黑些,也更沧桑些。

    “大人。”历重光声音发紧,喉头一哽:“求大人救我母亲、妹妹。”

    跃动的烛火在楚涉江的侧脸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更是阴沉难测。

    历辰阳的家人,他的夫人。自己的半生遗憾。

    她撩了撩袍角:“贤侄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近卫军都是西昌侯的人,我能调遣的只有几个公公,可是公公大都手无缚鸡之力,救不了人。我们要定一良策。”

    聂如风应约来与即墨连颂相见。

    即墨连颂坐在画堂之中,鼎炉里燃着香,纤长而苍白的手指抚弄着琴弦。当年嵇康弹奏广陵散的时候,他就坐在水边,当真是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嵇康之后,天下果再无人能奏出此曲风骨。

    聂如风温顺地跪坐一旁,她许久未曾听过即墨连颂抚琴。

    可是舒缓的琴音却安抚不了她急躁的心。历重光还在客栈罢,还在等自己的答案罢。

    即墨连颂冷眼于聂如风的不安,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再待两天,两天之后我将具体任务告之于你。”

    聂如风离开之后,他狠狠划过琴弦,声如金石。他活了这么多年,若说有些什么体会,那边是造化弄人。

    命运如棋盘,人如棋子。

    可是,棋局之中,无人自知。

    “历重光。”聂如风推开门,空空荡荡的房间。

    他,怎么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