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黄毛小狐狸(一)

湜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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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初三,一钩新月挂在半空,尖尖巧巧,细过女子峨眉。

    展卫虽北魏使团出使建康,不想半道上传来消息齐朝黄帝驾崩。整个使团就滞留在这小城中,等候洛阳的命令。

    看那几个士兵火烧火燎,秘不可宣的态度,说是驾崩,不知背后几多阴谋。

    展卫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双手轻轻握住,步出房间,沿着一条黄土小路走向城门高楼。

    本以为这次终于可以看看建康,兴许回去之后沈女郎也回来了。若是遇上她,两人还能聊聊建康的风物。想她一个女子,孤身流落在他乡,应是喜欢与人说说故乡的罢。

    此地已过黄河,据闻离建康已经不远。空气中有温润的气味,似淡淡花香。而居住于此的人们说着软糯的话,听在耳朵里,要化开一般。不像洛阳人说话,一字一字,铿锵决断。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展卫已经走上城门。几个巡守的士兵窝在一旁,显然已经睡着。

    他抬头看天,星河不见,只有一钩新月,背后是苍蓝天幕,不知几多辽远。

    看着,看着,他却发现这月亮似乎与往常不同。

    尖角上依稀一个人形轮廓,像是有人在背倚着月亮坐着。

    他不禁擦了擦眼睛,方才的小清新一扫而空,心里堵的全是诧异,默默张大了嘴。若不是因为私自跑上城门,若不是为了顾及风度,他一定立马摇醒那些士兵,指着半空,连珠炮般说:“快看,快看!嫦娥!”

    沈流纨舒服地靠着月亮一侧,从怀中掏出一条荼白绣着一树桃花的手绢,仔细地擦拭着手上残留血迹。

    淡淡的血腥气从她鼻尖掠过。

    擦了半晌,她坐起身子,爬上月亮一头,从上面倏地滑下。一滑到底,身子被抛出半丈高。她顺手扯了天幕一角,笑得放肆又开心。

    自己与自己玩了一回,也有些疲累。她双手托腮,定定望着西方。人或者房屋,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只有连绵群山依旧巍峨,沉默。

    “那边,是女郎以前修道的地方。”白浮慢悠悠地从沈流纨背后爬出来,声音一如既往地阴气森森。

    “你又不是没吃饱饭,好好说话!”沈流纨不满地盯了他一眼。

    “我是鬼,鬼好好说话就是这个样子的。”白浮的声音不仅更加阴森,像银针一上一下掉进虚空里,还示威般吐了好几口冷气。

    沈江蓠一把抓住他的双脚,将他整个人倒掉过来,晾衣服般抖了一抖,说道:“反正你也没有后人上坟,就继续跟着我罢。”

    白浮虽然没了血肉之躯,还是觉得周身血液倒流,弓起身子,百般挣扎:“放我下来,你可别忘了,我是你的救命恩鬼。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跟我一样了,那时你就知道鬼到底是怎么说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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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山,密林。

    很久以后,有一个王姓诗人写过这么一句:返景入森林,复照青苔上。

    白浮从沈流纨的袖子里探出半个头,放眼望去,全是几人合抱的大树,树冠不知几高,不仅阳光不得入,连风都一丝也无。这里似乎比他的冷气还冷。

    他哆嗦了一下,赶紧又躲回袖子里。这里哪像个洞天福地?女郎竟然在此修道,难怪修得一身戾气!

    沈流纨也觉得周身似有寒气侵体。她已走过两座山头,却连一只鸟都不曾看见。满地的枯枝落叶,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这便是唯一的声音。

    静得人心里发毛。

    沈流纨右手手指微曲,已做了万全准备。

    她走的每一步都暗含了八卦之数,留下进可攻退可守的数种可能。

    然而,准备得太高招,却忽略了最低端的陷阱。

    她脚下一空,掉坑里了。

    白浮正闭目养神,不想身子突然一震,被抛向半空,又重重摔下来,便扯了一下沈流纨的袖子:“路都不会走了啊!”

    突然一阵喊杀声,也不知四面八方如何一时之间多了这许多活物。

    “何人敢擅闯我山林!”人未至,声音先到。

    听那杂七杂八的声音,陷阱旁想是应该围了不少人。额,也不一定是人。

    沈流纨却如离弦之箭般,从坑中飞身而上,一脚踢倒为首的精怪。她纵身一跨,骑在精怪的身上,一手掐住精怪的脖子,一手拨掉头上的草屑。

    精怪在下百般挣扎不已:“何方妖怪?报上名来!”

    沈流纨这才细细打量周围,一群山猪精、兔子精、草妖花怪,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手里拿着树干削成的似矛似箭的东西。

    见沈流纨制住了老大,纷纷后退一步,看样子是想撇下老大逃跑。

    而在沈流纨身下的这只精怪,长得格外粗壮,一时之间还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泛着绿光的獠牙伸出嘴外,一双眼睛红彤彤的,似铜铃一般。头上倒没有角,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一身黄毛。

    看上去颇有几分威吓的样子。

    沈流纨从它背上跳下来,手却紧紧揪住脖子后的一块皮毛。

    她用一只手整了整仪容,低头一看,裙子上好几处泥污——跋山涉水这些天,衣裳难免脏了些。她只能尽力扯扯,似乎想藏过一边,好叫别人看不见,以期留下一个好印象。

    忙活了一通,她才调整好声音,叫了一声:“小黄。”

    众妖怪纷纷停住正在默默后退的脚步,一脸迷茫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在叫谁?

    沈流纨已经松开手。那为首的黄毛妖怪正揉着后颈,谋划着再来致命一击,不想却听到沈流纨这一声呼唤,顿时身体微不可见地震了一震。

    面上一红,低低答应了一声:“哎。”

    在场精怪无不为之惊诧,自家黄山王怎会被人唤作“小黄”!

    黄山王垂了头,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心中恨恨,跟那个聂如风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自己“小黄”、“小黄”,多没面子!她叫就算了,还传扬得人人都知道!

    这下好了,连小弟们都知道了,自己以后怎么做老大?

    可是,说来自己与聂如风好久未见了。她也从不回来看看自己,真是没良心的!这回来的这个是她朋友不成?莫非是特意来看自己的?

    看来,她还是记着自己的。

    想到这里,又有些高兴。乐呵呵地上前,殊不知他这张扭曲的脸不乐还好,一乐更让人胆战心惊,凑在沈流纨身边:“女郎怎的没来?冲撞了,冲撞了,来,跟我走。好些年了,我可一直帮女郎看着屋子,一件东西都没丢。”

    沈流纨确定了眼前这个真是黄毛小狐狸,可是心下奇怪,就闻到:“你不是小狐狸么?怎么长这副样子?”

    小黄这才用手抹了抹脸,化去这副形状,竟是一个玉面郎君。他笑道:“唬人用的。”

    对嘛,都说狐狸修炼成人,容貌是一等一的。

    小黄在前面领着沈流纨,想了一想,回头问了一句:“我那陷阱里布的是女郎教的阵法,她说无人可以逃脱,你怎么出来的?”

    沈流纨翻翻眼睛:“谁说我掉进去了?我不过是装装样子引你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