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唐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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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洁白的墙面,洁白的窗帘,洁白的床单,俊秀温文的他也自得令她心悸。

    站在窗边的人缓缓侧过身,怜爱地笑望她睁不开一双困眼,模样娇憨。

    “你七点不是要帮人家补英文吗?五点半了,先起来吃晚餐。”

    “我不饿,不想吃饭我想睡觉。”她娇喃着缩回被窝。

    “你会迟到的,把我的毛衣穿上,天气变冷了。”

    暖呼呼的被窝下伸出一只赖皮的手掌“再五分钟嘛,好不好”“被这句话诈骗两个小时之后,我有权拒绝上当。”

    被窝底下的人咯咯笑着,使出必杀密技“拜托你,求求你,我心爱的男朋友,英俊优秀的好学长,拜托”

    他哭笑不得,完全拿她没辙。“吃饱后你想睡再睡,晚上的家教我帮你上。”

    “不用了!”她吓了一跳,赶紧掀被坐起。“我不困了”

    她睡眼惺忪,力图清醒的模样子添一股惹人心怜的荏弱,看得他莫可奈何。仿佛感应到男友的无奈,她绽开诱人笑靥,对他俏皮地伸出食指。

    “过来,过来过来呀,快点。”

    “别把人当小狈使唤。”他却抗拒不了小指头的勾诱,乖乖走向了她。

    她闭上眼,悉心感受男友冰冰凉凉的双手捧起她的脸,珍爱亲昵地吻着。

    “晚上我帮你代课,你先下去吃饭。”

    “不用了,真的。”她摇头,偎入他略嫌单薄却总能迅速静定她心神的肩窝。英文课的小柄一很怕生,临时找你代课对学生家长也过意不去。一个小时而已,小意思,我曾经一次兼过五份家教呢。”

    他淡淡柔柔喟叹一声,手指头摩挲着她消瘦一圈的颊“你好坚强。”

    “当然啊,我从小就自力更生嘛,坚强是一定要的。”

    “觉得累的时候,不要硬撑。”轻轻拥着突然将小脸掩入他肩头的女友,他怜惜轻问:“好吗?别硬撑。”

    “嗯嗯。”她用力点头,睡眠不足的眼眸泛酸,小鸟依人般眷恋他温柔的胸怀。“当我觉得很累很累的时候,你的肩膀就像现在这样,借我依靠五分钟。”

    “我必须等你很累很累的时候,才能这样抱着你吗?”他拂弄她刘海,冰凉双唇印上她发烫的额。“你只想借五分钟?一辈子不好吗?”

    她轻快地娇笑一声,笑声中隐带哽咽,唇瓣噙笑的面容很娇很甜,很满足。

    今生别无所求她再无所求

    仿佛从云端瞬间跌入无边地狱中,倚墙暂歇的螓首搐动一下,她猛然惊醒!

    “yen,yen”

    yen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美眸困惑地眨了眨,她大惑不解,茫然望着蹲在身前的金发少年,一时间不知身处何方、今夕何夕;少年晴蓝的眼睛亮得惊人,在在加深她心底的疑惑。

    “头儿逮到鱼了,你看!”小孟如释重负抓高正在震动的接收器,凑到浑浑噩噩的艳容前,喜道:“头儿说九点整会来接我们,我们要回家了!”

    少年枯瘦的脸颊透着些许慌张,德语连珠炮般射出,努力活络着僵凝的氛围。

    于是,她总算想起,瘦弱少年是她的伙伴小孟,而她是yen彦。

    彦,并非她所有,是她为了永志不忘某个重要的人而取。她弃用多年的本名,在两个小时前一场偶来的混乱中,重回她身上了。

    兰西!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你找好久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兰西。曾经跟她同校又同年的那女孩,刚刚在楼下这样哭着叫喊她。

    女孩还说,力齐学长也来参加姬莲冬的生日宴会,要她等他们,别再一声不响离开了,别再独自离去。力齐学长也来了,那位亦师亦兄的野蛮学长也在这里他们始终在这里呀,事情发生后懦弱逃开的只有她吧

    她好想见力齐学长一面,好想问问小夏他们现在过得如何假如勇气足够,或许,她终于可以看一眼小避长眠的所在,陪他聊聊这几年来她的经历,让瘦不禁风、却老想着云游天下的他羡慕一番

    禁锢的回忆已经锁不住,她快撑不下去了

    yen双手抖颤,密密掩住泛滥着思念的脸庞,竭力平抚与姬莲冬二度邂逅后狂乱的心跳,死寂多年的心却不肯平息,激烈地怦跳不休。

    原来他真的是姬莲冬,不是小避死而复生,不是他回来接她姬莲冬为什么有那张脸?那是小避的脸,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呀!

    为什么让她遇见姬莲冬为什么他们一个接一个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小孟在房内踱方步,耐心等待yen将她起伏激烈的情绪平抑下来,边留意地上有无泪花洒落。他以为退回房间后yen会哭出来,刚刚她眼中都是泪,快哭出来的样子,一回到房里她眼睛一闭就睡着了,好像刚刚跋涉了千山万水,筋疲力尽了。

    今晚是俄国佬抵达台湾的日子,头儿和大猫老大下午出门“接人”了,yen状况不好留守饭店,他留下来照料她。七点的时候,他们准备出门与头儿会合,下楼时巧遇姬莲冬和他的六名保镳,当时yen脸色好白,犹豫片刻才追过去。

    过程真的像头儿所说,惊险又刺激,yen在玉体微恙、双脚又无故受伤的情况下,竟然轻易摆平六名彪形大汉,他大开眼界喔!

    她枪法虽然不是很准,武术基础却好扎实,挥拳力道狠猛又俐落,与她纤雅的外貌格格不入。所以,在yen抽出刀子抵住姬莲冬时,他吓得魂都没了!他以为情绪失控的她会在姬家人的地盘上对姬莲冬不利呢!幸好没有,害他吓得心脏差点停住,可是

    yen刚刚凝视姬莲冬的样子好悲伤喔,透过他在思念什么人或什么事一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叫姬莲冬把脸还给她耶,后来姬莲冬就说什么他知道yen是谁,说她是兰校花什么的

    然后,一个穿着白色削肩晚礼服的女孩子就出现了,她看着yen一直掉眼泪,还兰西兰西叫着yen。yen不承认她是什么兰西,那女孩子就说她要去找另一个人来证实她没认错人,她边哭边叫yen等她,就跑开了。

    接着yen就把姬莲冬打昏了,头儿指示他们暂时撤回房间。饭店因为这件事悄悄騒动起来,但是动作不敢太大,今晚毕竟是姬氏财团未来领导人重要的生日餐宴,国际顶级名流齐聚一堂,举世瞩目,形象损伤不起。

    然后,他发现一件事,yen质问姬莲冬的时候全程使用中文。她会说中文。

    “现在几点了?”

    小孟走来踱去,被yen疲惫的声音冷不防吓了一跳。

    “八点四十一分而已,还早。”小孟见yen站起来,惨灰的容颜回复漠色。

    “宴会快结束了,我们走楼梯离开。”yen轻步走出房间,拐向安全门。

    走下八楼时,yen发现小孟始终落后她一步,藉由转角处玻璃的反射,她看见小孟密切注意她受伤的双脚有无异状。才十六岁竟如此体贴,绅士风范十足

    “你刚才说,你二十一岁的时候也有一场类似的生日宴要举办,是吗?”

    听她有心情聊天了,小孟喜孜孜上前与她并行。“差不多同样多人,我们家族的男性会在生日当天收到一间小房子的钥匙,还有一辆小车子。”

    “多小的房子和多小的车子?”

    没想到凡事漠不关心的yen会突然发问,小孟措手不及,红着脸含蓄道:“我妈咪说,我的是一幢有四百年历史的古宅,车子是普通小跑车。”他瞄瞄yen因为脸色死白而显得脆弱的身影,热情邀约:“yen,二十一岁的生日宴,我可不可以寄帖子邀你参加?我也会邀请头儿和大猫,还有其他大哥们。”

    yen顿了下步子,转头看着满脸热切的小孟。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不可能出席,造成你困扰,对不起!”yen还没出口婉拒,小孟已大声地先行道歉。“这次回英国,妈咪要我专心念书了,以后可能没机会见到你们了,所以所以”

    两人相处了大半年,yen发现自己终究无法真正的无动于哀,何况柔脑扑刚。

    “请帖只要收得到,我就出席。”

    小孟愣住一会,快步赶上yen,两人顺利痹篇饭店外围的保镳群,一出饭店,就看见路边一辆等着接应他们的车子。

    “yen,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小孟拉开车门前,开心地向yen确定,却见她脸色惨白地望着对面的人行道,那里远远走来一名体格涸讫硕的男士。

    魁梧男士左顾右盼,在寻觅什么,就在yen上车之前他突然转头看见她。

    “兰丫头?”

    yen身躯一绷,只犹豫一秒便把愣住的小孟推上车,自己跟着钻进去。

    “丫头我是力齐学长啊!”车外的魁梧男人确定了什么,急步冲过马路,以不输给他魁壮体格的肺活量一路吼来:“我是师父啊!兰丫头”

    “开车!”yen厉喝驾驶。

    她不容许自己半途而废,不容许自己因为一时情绪失控而危及伙伴安全,她不把私人感情带进任务中,不在出任务时感情用事。这些,她都知道,她记得很牢,她知道!但是

    “兰西!我是你力齐师父啊!兰丫头兰西”

    不行了她撑不下去了

    yen闭上眼睛,颓然倒向车窗,无力回头望,也无法将车外焦急的呼唤置之不理。盒子打得太开已经关不上,这次真的没办法了再也不行了

    兰西兰西兰西,是呀,她是兰西!她的本名是兰西。

    那个梦在暗示她撑过极限,不能继续下去吗?还是小避一样太思念她,透过她身边的朋友呼唤她回来看看他?她知道,在这里她无法坚强,所以不回台湾。她仅有的亲人在这里,她的爱都在这里,逃不了,这次真的不行了

    泪水无论如何都眨不回去了。力齐学长、寇冰树,对不起对不起

    “yen怎么了?”开车的男子望着默默垂泪的女人,谨慎请教驾驶座旁的雅各:“刚才那只刚果黑金刚在鬼叫什么?我不懂中文,你翻译一下。”

    “专心开车。”

    金山的海岸乌漆抹黑,海风刮得小孟两腮生疼,比起偷渡上岸那天悲惨的际遇,他以为离开台湾时一定快乐许多。

    因为,回去表示任务顺利完成。他已经一年多没见到家人们,当然快乐!回程直接坐突击艇不必搭可怕的臭渔船,当然快乐!这次在台湾他安然无恙,没有冻伤或晒伤的“职业伤害”当然应该快乐!可是,他却出乎意料的觉得难过

    “头儿”小孟手持雷射光束指引方位,尽量稳住歪歪斜斜的身躯不被海风吹倒。“大猫老大他们快到了,我们大约还有八分钟,yen怎么办?”

    “不怎么办,她还有八分钟。”海面上传来快艇的马达声,雅各戴上灰蓝防风镜,遮住他深沉的冷眼,走过去协助另一名伙伴将昏迷的通缉犯扛起,顺势看一眼站在岸上发呆半个多小时的女人。

    “我们小姐怎么一个人站在那里,她不想走人啊?”

    大猫懒意十足的声音出现后,小孟兴奋地看见特种部队专用的黑色突击艇出现在浪涛起伏的夜幕尽头,马达已关掉。小孟涉水过去帮忙把俄国佬推上艇后,顺手摸了下艇身,回头想去叫回yen,身子却突然腾空,被雅各一肩顶入艇内。

    “去哪里,臭萝卜头,坐下看戏!”大猫将不自量力的小毛头勒回来。

    “可是今天晚上yen”

    “嘴巴闭上。”懒懒盯向小孟,蛇样冷眼射出一道狠光“不许多嘴一个字。”

    在艇上三位老大哥高低不一的轻笑声中,小孟委屈地抿嘴嘟腮。找出心爱的夜视镜戴上,小孟看见他家头儿已走回沙滩,不免替这阵子饱受折磨的yen感到忧虑。这些老大哥,包括他敬爱的头儿,脾气不仅大,心眼也坏,一点都不懂得体贴女士的。人家小姐今天受够惊吓,她已经够悲伤了

    yen站在长堤上凝泪望着故乡,久久不忍转身,无法再像九年前那天清晨一样,一背过身去就毅然远离,说走就走

    潮湿的空气中送来一股菸味,她意会地闭了闭涩红的眼眸,转身时顺手戴上防风镜。转过身,她果然看见雅各站在不远处,他脸上虽戴着护目镜,却不难由他饱含讥诮的冷唇、弹开香菸的举动,看出他对她在执行任务中心绪不宁的想法。

    执行任务时,雅各从不抽菸,香菸是他故意点来暗讽她缺乏警戒心。

    这就是雅各了,毫无慈悲心yen越过雅各,朝海中的同伴走去。

    雅各押后,看她边走边绾起被风拂飞的长发,洁白优美的颈项完全展露出来,她清瘦不少的身躯显得更薄、更纤细,袅娜动人地倒映在他灰蓝色的镜面上。

    “你是故意的吧,雅各。”行进间,yen冷冷开口。

    “不妨说来听听。”雅各也淡漠答腔。

    “你故意叫小孟制造机会,让我和姬莲冬再度碰头,不是吗?”yen终于晓得这个冷血男人今天为何大发慈悲让她和小孟留守饭店,不是体恤她状况不佳,他从不是体贴的男人。“结果你满意了?”

    “你们今天过得挺充实的。”雅各没承认,亦不否认。

    陷入沙地的长靴停住,yen将脸上挂着残酷浅笑的男人扯向她。

    今晚万里无云,一轮圆月孤悬天空,寂静的海边只有浪潮推涌的声音,他面光而立,严峻的俊容沐浴在月色中,充份暴露他天性中的无情。

    yen与他对峙片刻,伸手将他脸上的护目镜拔下,波澜不兴一丝的黑色眼瞳睨视着她。前天早上他帮她处理完脚上的割伤,留下姬莲冬的档案资料和照片就离开了。他一直在逼她,她不懂这个男人想干什么,逼急她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我欣赏你残酷的性格。”美眸冰冷,眨眼间蓄满警告。“欣赏和忍受是两回事,别把你过人的优点用在我身上,你会发现我无意忍受。”

    “天亮了,小姐,有话上船之后我陪你慢慢聊。”雅各冷声催促:“在我把你丢进猴喂鱼之前,快上去。”

    把防风镜还回雅各脸上,yen顺了顺他简洁的短发,动作不带一丝亲昵。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得偿所愿。”如果拔刀相向是他所期盼

    雅各一瞥树影幢幢的防风林,高大的身躯微移,完全挡住朝海中走去的女人。

    “要我得偿所愿,你必须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才行。”偏首留意后方的动静,他语气泛柔,笑笑回应小姐的挑衅:“知道了吗?兰西。”

    yen僵立在怒涛汹涌的海边,浪涛滚滚,听进她耳中竟幽咽似泣。

    “抓到你了?”

    雅各的笑声没有温度,yen突然愤怒异常。

    头一扭,她绕过他往岸上走。走不到三步,颈背上的压力陡增,雅各从后方拦腰抱起她的同时,yen也从靴中抽出刀子刺向他颈际。

    “我说过了,别逼我!”她微喘着气,加重握刀力道。

    雅各睨她一眼,不当她的威胁是一回事,涉水走入海中与同伴会合。

    看见他脖子出现一道血痕,yen突然怒不可抑:“你为什么要逼我!”

    “yen,你冷静一点!头儿,你不要惹小姐生气嘛”

    小孟吓破胆的急呼,被三位看得正入迷的老大哥忿忿“消音”雅各背向等着观赏好戏的兄弟们,不理后方嘘声四起,他低下脸,注视杀气腾腾也动人的女人。

    “你应该在有机可乘的时候放手一搏。”丝样凉滑的嗓子恶意不减,他近乎耳语地提醒她:“想杀我,你的机会比别人多,好好运用咱们在床上厮磨的时光,兰西。”

    嘲讽完,雅各出其不意夺走yen手上的利刃,将小脸怒红的她丢入艇中,跟着一翻而上。刀子在他修长的五指间轮转一圈,刀尖向下,雅各俯视趴卧在艇上的yen,准备还刀入鞘。

    “啊!”小孟扑到yen身上,勇敢挡住她。“头儿,你饶了yen!别这样!”

    “别”字未落,雅各已将刀子还入yen的长靴中,并眼带嘲讽地看一眼犹自抱头惨号的小家伙,性感的嘴唇冷冷一撇,在大猫身侧落坐。

    “都是雅各恶名昭彰,是杀人狂魔不对,不能怪小见习生歇斯底里,对不对啊,兄弟们。啊哈哈”船上的老大哥们被小孟尴尬爆红的脸惹得狂笑不止。

    一触即发的火爆气氛被戏谵的嘻笑冲淡,yen知道这是伙伴们体贴她的一番心意,怒眉渐解,回头望着渐驰渐远的故上,心神随之远扬。

    雅各的目光从黑影幢幢的红树林拉回来,轻轻搭一下大猫肩头。

    大猫意会地发动引擎“各位旅客,请系好你们的安全带,咱们上路喽!”

    突击艇流畅转向,朝外海飘了出去。

    躲过台湾海岸巡防队的搜捕,突击艇于子夜时分飙达公海。

    训练有素的一伙人顶着狂风巨浪,顺利攀上负责接应的货柜轮。忙了一整天,几个大男人饥肠辘,一上船便杀到厨房大坑阡颐,留下yen独自在堆满货柜的甲板发呆沉思,整顿心情。

    “还在火大雅各啊?”

    yen闭了下惆怅的眼眸,将五味杂陈的神色眨回满面淡漠。

    大猫拎着一袋樱桃,懒洋洋与她并列看海,长及腰身的栗红发辫在空中晃荡。

    “你和雅各真是绝配,两个一见面就硬碰硬,冷对冷,哑巴对哑巴。”嘴角叼着一枚红樱桃,斯文的面容更显白净。“同居五、六年,怎么不见血流成河?”

    这类话题,以往她会避而不谈,但

    “我也意外。”yen表情平静,弓身望着货船下方不停倒退的白浪。

    大猫吃惊,转头研究她,意外她的坦率言词。

    大剌剌端详略嫌苍白的标致脸蛋,他看她媚艳如昔,脸上近来颇让兄弟们担心的空洞与茫然已渐渐褪淡。近一、两年来,莫名失去生活重心与斗志的她,似乎终于看到出口,无所适从而迷失迷乱的心,有逐渐安定的感觉

    “找到根啦?”许多事情还是要自己想通,否则旁人即便有心也使不上劲;所谓自助人助的道理很简单,当事人的心境才是主要关键呀。“有道是日月如梭、岁月如梭,咱们认识九年了,想不想谈谈姬家小王子对你的意义啊?”

    yen看了下大猫不怀好意的笑脸,手探向樱桃。“不想。”

    “好狠。”大猫欣慰她终于有食欲,将袋子移到小姐面前,两人一人一把樱桃分享着吃。“我想谈谈最近的观察所得,你不会阻止吧?”

    “脚在我身上,不想听的时候我会走开。”

    真酷,难怪某家伙为她痴狂,难怪“你今年以来拚命得很消极。”

    “拚命又消极?好矛盾的说法。”yen语调平平,没有任何感觉。

    “是很矛盾。”她给人的感觉就只有矛盾啊,明明热情如火,是性烈的脾气,却冷淡得像只猫。“感觉就像一颗气充得饱满的球,突然间泄了气,弹性疲乏了。”

    大猫的直言不讳让yen犹豫起来。

    和学生时代教会她所有防身武术的力齐学长相比,大猫算得上她另一位良师益友;他和雅各毕竟是她在“国际佣兵学校”受训时期战技、爆破与射击的指导教官。

    yen略敞心房,总算以尘封多年的中文正式回应大猫言语上的试探:“那颗球可能扎到钉子,气全泄光,突然之间才会弹跳不动了吧。”

    大猫这次没把心底的惊诧表现出来。从台湾转一趟回来,对yen消极的心情助益很大呀。雅各手段是狠了点,可是他必须公正客观地夸奖一下他兄弟,这帖猛葯雅各下得很适时呀!yen这次的情形,中国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面对问题,确实是最直接又有效的解决之道。了不起呀,雅各,了不起

    “如果把钉子拔掉,洞补好,重新灌气,”大猫热切的建议中隐带鼓吹:“你认为这颗伤痕累累的球有得救吗?”

    yen出神望着掌心的樱桃,拟两可道:“或许吧。没试过,不能确定。”

    “喔,那颗球最好努力试试,别让恋球成疾的人走火入魔,不然很多人会跟着遭殃”大猫嘟嘟嚷嚷着,看见她还没将厚重的长靴换下。“脚伤如何了?站着不痛呀,怎么不把泡了水的靴子脱掉,水里细菌多,伤口发炎可累人了。”

    yen才要回答大猫的关心,身体猛然僵住!

    瞪着大猫怀有目的的贼笑良久,她一叹:“狼狈为奸,兄弟俩都是恶劣性格。”

    一个为了查出她的底细,不惜逼她回台湾,设计她与姬莲冬残忍相遇;这一个则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一见她愿意敞开心房就趁虚而入,用这种方式点她。可能吗?

    雅各激她发怒,只为了想抱她涉水,不让她受伤的双脚碰到水?

    “好差劲的关心,不要也罢。”

    她不领情的结论,吓了大猫一大跳“我的好小姐,你千万别对雅各这么说!”

    雅各极端厌恶脆弱的感觉,他表现喜欢的方式也是标准的“雅各式”

    这家伙可不管对方是否承受,一律施展高压手段,逼得对方愈来愈、也不得不坚忍不拔小孟近来的“上刀山、下油锅”就是一例;愈喜欢的人,雅各的态度愈见强硬。这家伙虽没说,但身为被残害三十年的受害者再清楚不过。雅各希望他关心的人都能陪他一辈子,要陪恐怖份子长长久久,本身没有一点恐怖能耐的人恐怕是办不到的。

    对吃不消雅各凌厉作风的人而言,他的“关爱”绝对是恐怖迫害。

    可以说,雅各喜欢人和厌恶人的方式并无差别,被他喜欢上和被他厌恶的人,同样倒楣。唯一的不同是雅各厌恶的人通常活不久,他不是亲手解决对方,便是逼得对方神经衰弱而自我了结。

    幸好雅各眼高于顶,不随便“关爱”人,对于漠不关心的人他通沉得废话一句。认识这傲慢家伙三十年,被他热烈“关爱”的人屈指可数,就不知是福是祸了

    “雅各喜欢势均力敌的感觉,他这人会狠到底的,他最喜欢别人跟他硬着来,这样一来他才能痛快的为所欲为。”同伴一场,大猫对yen提出真心诚意的劝告:“你要知道,你狠他会比你更狠,你绝他比你更绝。别让他称心如意了,小姐。”

    “我笑呢?他会笑得比我更大声吗?”yen被大猫不正经的比喻逗出淡淡笑意。“他是我的影子还是镜子?”

    “好问题,你不妨对他笑笑看,试一下不会少块肉的,我也想知道答案,你试试看。”大猫大力怂恿:“你对他温柔多情试笑看看,看看他会不会像其他呆瓜,当场融化在你小姐魅力四射又美丽娇艳兼可人可爱的笑容里”

    “够了,大猫,很恶心。”yen洞悉大猫的意图,明白露骨地把话说开:“我和雅各的关系你最清楚,我们可能还称不上朋友。”远眺海平面的尽头,声音虚无缥缈:“依照你刚才所说,我想结束这段不正常的关系,雅各应该比我更想结束吧。”

    结束!嘴中塞满樱桃的大猫,被yen疯狂的傻念头吓傻了。

    十四岁以后,他就不曾被惊吓得这么彻底了。而那年,还是他和当时才十二岁,已经很具一代枭雄胆色的雅各弟,持枪洗劫三十多户贵族宅第后第一次失风被逮。

    他还记得那是一栋绿篱高耸入天的古庄园,古老而优雅,屹立在海德公园与白金汉宫之间的深巷里四百多年,那里是全英国最高级的精华地段。

    成年以后,他和雅各才晓得,那座古庄园也是上流社会精神的象徵与所在。

    庄园主人当年是位快要归天的老伯爵,这支古老家族血统纯正并渊远流长,四百年来地位祟高尊贵,子孙们个个成就斐然。如今,该支贵族世家的继任伯爵也是长袖善舞的前外交宫,他在英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在上流社会不输给女王,在政坛则不下于首相首相甚至经常向伯爵请益治国之道。

    每位出访英国的国家元首或显贵政要,几乎都会要求与该位伯爵见上一面。

    闯入古庄园那天傍晚,在一望无际的草坪上他感慨自己渺小卑贱;和雅各站在一楼弓形的华丽大窗外准备爬窗,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贫富悬殊的可悲,他们是从地下阴暗的臭水沟,误闯天界的两只小老鼠,那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被老伯爵持猎枪抵住额头时,他脸色灰败得不逊于电影昼伏夜出的白脸吸血鬼,吓得差点尿裤子!事情就算过去十九年,他现在仍然可以清楚听见当时眼见逃脱无望,自己绝望而恐惧的心跳声,大若雷鸣,急似擂鼓。

    反观雅各,当时也被管家持枪抵住太阳穴,他除了板着一张臭死人又硬梆梆的脸孔,桀骛不驯瞪着说话会颤抖的老伯爵外,并不像他吓到软腿、膀胱无力;雅各没施展苦肉计求情,不卖弄他又俊又可爱的脸庞讨饶,从头到尾,他就只是恶狠狠瞪着一屋子的大人,双眼不曾胆怯移开,也不曾低声下气过。

    十二岁时骨头与脾气都这么硬了,yen竟然想和这样的雅各结束关系!

    天地在旋转,世界在旋转,大猫一阵虚弱,必须抓住船杆才不至于昏倒。

    结识雅各三十年,他想不出哪个人胆敢替他决定任何事情,不管是他从十二岁起开始厮混的高级交际花,或是假矜持的名媛娇娇女,还是当交换军官游走各国特种部队时的各级长官、转任各种职务遭遇的难缠上司皆是如此。由于有武术根基的人大多身具避祸的本能,因此,从来没人敢招惹雅各。

    以前都是雅各“结束”别人,这任性家伙从没被人“结束”过大猫愈想心底愈毛,全身发起寒颤,冷不防地被小孟聒噪的叫声吓一跳!

    “yen吃饭了!这是头儿炒的,很好吃喔!”小孟手捧半颗椰子,从甲板另一头嚷嚷着跑过来。“大猫老大,樱桃还有吗?我最喜欢吃樱桃了!”

    “可恶的死萝卜头,大人在讲话岂容你插嘴!”大猫将差点滑出去的椰子顶给yen,抓起樱桃就往小孟哇哇抗议的大嘴塞去。“小王八蛋,我的炒饭在哪里啊?”

    “厨房还有很多蕃茄义大利面嘛!”小孟戴着夜视镜的脸孔被勒红。

    yen站在暴风圈边缘,兀自舀起炒饭细细咀嚼“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吗?yen。”小孟开心极了“头儿做给我们吃的义大利面也是很棒很道地,比我家大厨做得更好吃喔!”

    “你不是说厨房有很多面,雅各为什么另外炒饭,你强人所难呀?”

    小孟被大猫问得一愣,仿佛才意识到这问题。“我不知道耶,我在厨房剖开椰子准备装面的时候,头儿看到船上有饭,忽然改变主意想吃炒饭大猫老大,我吃饱了,你为什么拖我下去?”

    “我还没吃你敢吃饱啊!你快变成死萝卜头了”

    在小孟的哀号声中,一大一小从甲板上迅速消失,世界回复冷清与空旷。

    低头吃着炒饭,yen忽然硬咽失声:“这样已经很好吃。”

    差她一点,味道已经很不错这是五年前,雅各突然住进她公寓那天傍晚,她正在弄的晚餐。那天,她突然好想吃学生时代经车以充饥的蛋炒饭,饭炒到一半,雅各就进来了。

    柄、高中时代,每当剧戏社有新戏上演,她忙得分身乏术没时间去学生餐厅用餐,往往在社团教室克难地利用电锅炒饭。一个蛋,一瓶盖酱油,外加一碗故乡的白米饭,构成一段她永生难忘的青春岁月,她一生中最甜美无忧的时光都在那里了。

    事隔多年,想不到雅各还记得这口味,那天之后她再不曾弄过蛋炒饭了。

    让她讶异的是,雅各的事她竟也清楚记得

    解决完最后一口炒饭,yen趴在船舷上望着底下的海水发呆,随着怒涛加大,货轮的起伏也愈来愈剧烈,身体虚弱并带伤的她出现了晕船现象。

    一阵巨浪打来,水花飞溅,迎面打上她昏沉沉的头颅,在精神为之一振的瞬间,她感觉似乎有人推她一下又改变主意将她拉住。

    咻咻咻咻!甲板空荡荡,不知何时刮起了强风细雨。

    原来是风,她以为震惊的表情转为涩然苦笑,yen慢慢将僵疼的四肢挺起,折腾一天的脚丫子痛得她眉头打结,准备回房歇息。

    身躯侧转,她如遭雷殛般忽然全身一震!

    错愕摸着被什么东西温柔一触的唇瓣,她急忙抬起头,望着风声呼啸的夜空。

    什么都没有,但但按着嘴唇,凉柔的触感依然在,明知很傻,她还是怀抱着一线希望,怯怯地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一下。

    她想呼唤久疏的那个名字,忽然看见雅各无声无息走上甲板,像只锁住猎物的非洲豹,表情阴沉,身上无故绷着一股极具攻击性的敌意。他现在的表情,让yen想起他今晚种种的恶劣行径,不禁皱起眉头。

    两人各据一边,沉默对峙,直到雅各走近,yen清楚看见他喉结边那道明显的血痕,她眉心的皱纹才被心中的罪恶感打散。

    没力气跟他硬碰硬,她今天好累太累了眼见雅各眉宇之间刻满乌沉的阴霾,满脸风暴,似乎打算重施拙劣故伎,yen有些着恼,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脚痛!”她语带挑衅,美眸狠狠瞅向蓦然停下脚步的雅各。

    他看着她,扬了扬眉,似乎对她率先示弱的举动感到意外与无法置信。

    yen狠瞪他半信半疑的嘲讽笑眸,没好气道:“你没听错。”

    飘伫于雅各眉宇之间的乌云被一脉春风吹散,唇畔浅勾一笑,他举步上前,将横眉竖眼的小姐拦腰抱起。

    两人再度陷人无言的静默之中,却少了一份往昔惯带的火葯味。

    yen听着雅各沉稳规律的脚步,甲板上的风愈刮愈狂,她逆风的眼眸累得几乎张不开。寤寐中,她几次感觉雅各低下头来注视她,他颈上那道血痕近在她颊畔,令她难以安心人眠。迟疑片刻,yen伸出纤长的手指头,轻轻一碰雅各颈间干涸的血渍,没留意到他脸上一掠而过的惊讶与强烈的悸动。

    “对不起。”误伤任何人都令她难过,何况是她重视的伙伴割伤他的时候,她心好难过“对不起,雅各。”

    心口阵阵收紧并炙热发烫,雅各冷觑睡意浓浓的她,哼了一声:“没关系。”

    倦意排山倒海而来,yen所剩无几的意识被彻底淹没。雅各转下舱房前,看见这阵子身心俱疲的人儿眉头深锁,已然入睡。

    被她撼动的心房犹热烈发烫,一时冷却不下来。

    下面舱房传来兄弟们争抢浴室的吵闹声,雅各想也不想,双脚反向一旋,朝甲板另一头迈去。拥稳熟睡的人,他在一处偏僻干爽的角落坐下,独自享受宁静的两人世界,动手解起yen厚重的长靴,顺眼一瞥货船之外的海平面。

    海上又是风又是雨,月光淡淡洒落海面,景象诡异得教人有错身异世界之感。

    雅各拉回不经心的目光,小心将小姐的袜子扯下来,拾趄她小巧的脚丫子一看!不出他所料,伤口已经发炎。找出菸点上,他抽着菸,帮全身肌肉僵硬的女人轻轻按摩小腿肚,边细细品味她难得的温柔他难以抗拒的绕指柔

    yen累坏地依偎雅各而眠,睡得极沉,没被他轻捷的动作惊动。雅各抽完第三根菸,准备抱她回房处理伤口,双手忽然采入她鬓间,将她香甜可人的睡容捧起来端详。yen被惊眠,在梦中娇娇柔柔地叹了一声。

    微带柔笑的目光遽然转冷,雅各瞥向海面,忽然俯下脸啃咬yen柔软的唇瓣。他着迷而专注地转辗吮吻,将她不悦发出的细声嘤咛吮入他愠怒的冷唇,向谁示威似地,他占有欲十足地咬住yen红艳欲滴的下唇瓣,双眼一扬,怒瞥甲板。

    唇泛冷笑,将睡容无邪的yen牢锁怀中,他慢条斯理站起身,缓步穿过风雨倏然静止的甲板,脸上的冷笑转阴遽沉,修长身躯绷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深沉怒意。

    步下舱房前,雅各停步在台阶上,低下头对熟睡的娇容寒声警告道:“你对我做任何事都伤不了我,我也无所谓。我只要你记住一件事,我不会把我要的女人让给任何人,不管是男的女的,是活着还是,”刀般邪狞的眼瞳红得像要滴出血,嘴角撇出一个轻蔑轻狂的冷笑,开步之前,他吐气如丝道:“死了。”

    甲板上的风,吹得凄厉又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