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简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笔趣阁 www.szqccw.com,最快更新又闻雷雨落最新章节!

    台北,六月。

    直到多年后的现在,浩心都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多的力气,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管,几乎是迷信般的舍弃一切朝徐衡所在的城市飞去。

    然而,事实证明,爱情虽然可以努力,但是,无法勉强。

    她仍然不会说阿拉伯文。

    她煮出来的东西完全不像当地菜肴。

    最重要的是,她在那里就像一个孩子,凡事需要他的打点与照顾,没有他的分神,她哪也去不了。

    徐衡在知道她的决定后,只是很紧很紧的抱住她似乎也都明白,彼此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飞离开罗的那一天,浩心这辈子也忘不了,看着机身离地,看着这座城市渐渐的缩小,然后终至不见。

    浩心跟空姐要了毯子,在飞机上哭到睡着。

    扮哥特地到新加坡接她,兄妹在新加坡住了几天,才回台北。

    浩心以为自己会颓废糜烂,结果也没有,或许是因为心里清楚的关系吧,难过归难过,但是,她却很平静。

    在梁楠源的安排下,她进入了观点日报,不跑新闻,做的是编辑台的工作,跟着郭子雷学,几年下来,已经是他的得力助手

    “浩心。”小妹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三线。”

    她按下电话上的三“观点日报,梁浩心。”

    “梁小姐,你好,我这边是士浮企业公关部,有件事情想请梁小姐帮忙一下。”然后一阵又一阵的叽哩呱啦,约莫是他们的少东前阵子被拍到跟红牌酒店小姐狂欢夜游,有损企业形象,希望安排一个平面深度报导,好补救一下。

    币了电话,浩心啊的一声,往后一倒“为什么总是这种芭乐事?”

    对面的方佩文笑了笑“不然你以为企业为什么要公关部?”

    “还好我哥的兴趣不是穿着内裤在游艇上跟半裸女郎大跳艳舞,要不然我要跟他断绝关系。”

    另一个声音加入她们“你情我愿,又没碍到别人,有什么关系。”

    浩心瞄了声音的主人杨致凯一眼“你是男人,当然这样讲。”

    “那你真是误会我了,我只是说公道话而已,他的工作能力跟是不是穿着内裤在游艇上跟半裸女郎大跳艳舞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果他们做的是女性时尚的生意,那就有关系,不管怎么样,既然是公众人物,就要小心点,被拍到那种丢脸的照片,很开心吗?”

    方佩文嗯的一声“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大帅哥少东居然穿阿公型内裤。”

    浩心闻言,哈哈一笑“对啦,其实,这才是企业形象受损的关键,多少女人视士浮的每季新品为必备物啊,没想到,引领潮流的品牌少东居然是穿着老阿公的那种内裤,我想,所有的时尚名女人一定全都倒地,以后士浮这两个字不再等于流行,而是”

    静默半日的永真在这个时候插嘴了“我觉得他们可以考虑开发中老年人的内裤市场,说不定会柳暗花明又一村。”

    逃邝接口“而且那个内裤少东还可以说,嘿,那些照片是故意外流的,为的就是为新产品打响名号。”

    然后好象按到什么开关似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笑声不断。杨致凯看着这几个大剌剌讨论男人内裤的女人,忍不住摇头“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女人了。”

    方佩文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说:“反正我们也没当你是男人。”

    浩心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以前还是学生的时候,听梁浩远说起报社时,总会加上一句“那是个没有性别的世界”当时以为是他夸张了,现在才知道,原来真的是这样,因为是媒体,因为很多事情要谈,大家已经习惯就事论事,根本不会去在意性别问题,太过扭捏,反而显得很奇怪。

    方佩文跟杨致凯就这样斗起嘴来,浩心伸了一个懒腰,项链随着她半后倾的动作滑出领口。

    方方的,有镂空花纹的银色坠子。

    逃邝看到,咦的一声“好特别喔。”

    浩心一笑“在埃及买的。”

    “图案很可爱耶。”

    “那是我英文名宇的古埃及写法。”

    “真的吗?”她就像听到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样,拿起坠子仔细端详“古埃及文的你的名字?”

    “嗯。”闻言,她的双眼冒出了心型符号“好浪漫喔。”

    “你们不要那么浪漫。”刚跑完府院新闻的梁浩远一进办公室,就听到这个梦幻对话“谁知道那上面是不是真的名字?说不定上面刻的是欢迎来到开罗、敬请批评指教之类的话,国小的时候我们在夏威夷看到一个外国女人身上纹着鸡字,问她为什么纹这个字,她不是回答说,那是中国十二吉祥物之一,如果不了解的话,根本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梁浩远,你很过分耶。”

    一旁,郭子雷很无奈的看着他们从一通公关电话演变成目前的战况。

    无法制止,也只好自我安慰:这样也好,至少观点日报充满着年轻与活力,每个人都很有精神,每个人都乐于工作。

    正当两兄妹火力全开的时候,浩心的手机响了,某首特定的音乐成功的阻止了一场手足相残。

    曲子的名字是“到海边去”那是现任男友孙品华的专属来电。

    “浩心,是我。”

    “嗯。”孙品华先是拉东扯西,后来才说:“今天晚上有临时会,我不能陪你过去了。”

    浩心忍不住发出了一个略带抱怨的声音“你不是再三保证说会把今天空下来?范玉宁是我们系上的联络大王,她结婚等于小型同学会,你不会是要我一个人去参加吧?”

    “这真的是董事会临时决定的,我也没办法。”

    “第三次。”

    “什么第三次?”

    “你这个月第三次跟我说你也没办法。”她火气已经上来了,她最讨厌这种临时状况“我现在很郑重的告诉你,我给你六个小时解决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会议,你也不用来接我了,直接去饭店,如果酒席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现你以后就不要再出现了。”

    啪的一声,把手机阖上。

    后面桌上的杨致凯见状,搞笑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浩心,我现在真的好庆幸你当初拒绝我的追求。”

    一讲完,附近范围听得到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浩心扬起眉“这可不是我的错喔。”

    “问题在于孙品华也是有老板的啊。”梁浩远忍不住帮那个有为青年求情孙品华人其实很好,年纪轻轻就当上董事长特肋,但既然是特助,自然得应付层出不穷的问题。

    她病捌鹧郏欣习澹?br>

    “他如果事情真的这么多,推也推不掉、甩也甩不掉,那他干脆跟他们董事长谈恋爱好了。”

    “喂,当初不知道是谁看中人家的事业心喔?”

    “我那时不知道他状况这么多。”浩心恶狠狠的盯着那支已经被她转到震动状态,然后正震动个不停的手机“我还特别去买新衣服呢,结果现在连个男伴都没有,穿什么都没用。”

    “浩心。”

    “什么啦?”

    “二线电话。”

    “请对方留号码,我现在没空。”

    婚宴设在台北的知名饭店里。

    席开四十桌,入口处有珍珠白与珍珠粉红两色气球结成的拱门,牡丹地毯显示出喜气,礼堂四周用香槟玫瑰布置得十分高雅,轻音乐悠悠扬扬的响着,感觉颇为温馨。

    浩心一来是美女,二来是独身,一进去,就引起不少注目。

    感觉到四周射来的目光,她也不以为意,想先去看看新娘,不意却在寻找新娘休息室的时候,已经先被人逮住。

    “梁浩心。”语气惊喜至极。

    她转头,吓了跳,是陈逢与。

    “没想到我会来吧?”

    “没想到。”不是客气话,是真的没想到。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自己是以客人的身分出现在她的婚礼上。”他倒是很会自嘲“不过帖子也发了,总不能不来,不然倒是显得我很小器。”

    浩心觉得有点好笑,这是什么世界?

    她不知道范玉宁会发帖子给陈逢与,也不知道陈逢与真的会出现这,该算是什么?

    系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感觉多奇怪。

    “你看过新娘了没?”

    “我刚来。”

    “新娘子很漂亮。”

    听出陈逢与的语气颇有惋惜,她忍不住对他说:“现在知道可惜了?”当初明明已经有女朋友了,居然还在外面偷吃,直到那个女孩子吵到玉宁上班的地方,事情才揭穿开来。

    “我一直都觉得可惜。”

    “听你在胡说八道,如果不是因为玉宁嫁得好,你才不会觉得可惜,别忘了,丢掉的那个,总是最好的一个。”

    就像她一样。

    回台湾后交往的人,每个都对她温柔有加,忍让、体贴、讨好,她闹起性子来,没人敢火上加油,可是,她心中最惦念的却是那个从来不曾说过喜欢她的人这算不算是另类劣根性?

    浩心只知道,她总会在特定的日子想起他。

    她的心中仍有秘密,而这个秘密只与他有关系。

    “我也知道你不会同情我。”

    看到他略带颓丧的样子,她倒也不忍心再刺激他“别想了。”

    “唉。”

    “新娘休息室在哪?我去看她。”

    陈逢与朝旁边的角落一指“那边有四个房间,最里面就是了。”

    她又安慰了他几句之后才离开。

    地毯厚厚的,浩心的心情重重的。

    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早婚的,在跟徐衡热恋的时候甚至幻想过,大学一毕业马上结婚,然后生几个小孩子。

    接下来的生活就很平凡。

    每天早上张罗早餐,送徐衡出门,陪孩子玩,晚上五六点,等徐衡回来,全家一起吃晚餐浩心一直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也以为只要自己有心,愿望不难达成,没想到一年又一年,同学朋友纷纷结婚去了,剩下她一个人还在徘徘徊徊,总是定不下来。

    轻敲门板后,浩心推门而入。

    “浩心。”镜子前,那个穿着白纱的女孩子露出了好高兴的笑容“你终于来啦,我好怕你临时有事。”

    “好朋友结婚,我才不敢临时有事。”她拉着范玉宁,笑“好漂亮。”

    范玉宁摸摸肚子,小声说:“昨天晚上临时请服装师放松几公分。”

    她闻言一笑“没关系,看不出来。”

    “看出来我就等生出来再结了,好不容易穿上婚纱,肚子凸凸的多难看。”

    一旁,范妈妈笑说:“浩心你看,她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在嫌肚子大,才两个多月,怎么会有肚子?”

    看着范玉宁脸上幸福的光彩,浩心羡慕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象每个人的幸福都有个归属。

    好象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寻寻觅觅。

    浩心摸着颈上那条古埃及文的项链其实,这上面刻的是徐衡的名字,他们一起去刻,因为工匠的提议而换了过来。

    据说,把对方的名字戴在身上,两个人的缘分就不会断。

    当时听起来很浪漫,但现在想来,似乎也不准,系着银坠的皮绳她都换第二条了,而他们的缘分,却不知道丢在哪个天边。

    这个年纪,应该停止作梦了

    直到出了饭店,浩心才发现天空又下起雨,而且是那种水库管理相关单位的人会咧嘴大笑的那种雨。

    哗哗哗的,从黑夜的天空倾盆而下。

    浩心放慢车速,小心翼翼的前进。

    九点半,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吃东西?麦当劳?永和豆浆?可是她现在想吃的是饭类婚宴的东西很精致,但是,太精致了,根本吃不饱。

    小车子慢慢的走,她飞快的在脑猴想着到底哪里有好吃的东西。

    啊,对了,学区嘛。

    这里离以前的大学很近,学区的东西一定是分量够又好吃,何况,她也好久没有回去了,今天晚上跟那么多系上的同学见了面,说实话,还满想念以前的日子呢。

    停好车后,浩心撑伞步出车子。

    店家几乎都还开着,面店有人、饭店有人然后,她的眼睛定在一间招牌崭新的咖啡馆会特别留意到,是因为咖啡馆的位置,正是几年前她与徐衡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当时她淋得一身湿,他将自己的外套借给她。

    她记得,他的头发有点长,声音很好听,那天的雨很大很大,她穿的是苹果绿的裙子,脚上是一双白色凉鞋后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曾说,第一眼看到她,还以为看到一个洋娃娃,虽然淋了雨,但还是好看得像是从玻璃橱窗中走出来的那样可爱。

    浩心微微一笑,又开起咖啡馆啦。

    这个老板知不知道很多年前,同样的位置也开过咖啡馆,但是只勉强经营了半年就倒闭的事情?

    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她推门而入。

    随着清脆风铃声后的,是一句“欢迎光临。”

    店内布置的很简雅,是浩心喜欢的风格。

    可能是晚了,加上又下着大雨,店里并没有其它客人,她选了吧台边的位置坐下,看了菜单后,要了咖哩饭。

    店员是个可爱的小男生,清清秀秀的,很像日本杂志上的那些美少年。

    少年看了她”眼,又是一眼,眼神既是疑惑又是好奇。

    浩心干脆对他笑“我像你认识的某个人?”

    少年脸上有种被说穿心事的尴尬“对。”

    “很像很像?”

    “也不能这么说啦。”少年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觉得好象在哪里看过,不过又完全想不起来。”

    “不会吧。”她自问不是大众脸啊。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很漂亮,我可能在哪里看过你的照片,所以有印象吧。”

    她笑笑“还在念书吗?”

    “大二,会计系。”

    “那你说不定真的见过我的照片。”她拿起水杯轻啜了一口“我是第一名毕业的,那年还代表毕业生领证书。”

    “不过那种应该是大头照吧,但我怎么觉得我看到的是生活照?”

    “会不会你记错啦?”

    她看得出来少年并不是在开玩笑可是没道理啊,就算他是直属学弟,也不会去看到她的彩色照片吧,她可不认为那些类似“历届学生代表”还是“杰出校友”之类的地方会帮他们贴上彩色照片。

    厨房人员端来了咖哩饭。

    然后,厨房人员也盯着她看“我好象在哪看过你?”

    这下,连浩心也被弄胡涂了,少年可能是在学校某个为毕业生设置的地方见过她的照片,可是,这个厨房大叔看起来四十几岁了耶,难不成这是超级老学生?然后也是直系学弟?

    少年大为亢奋“照片对不对?”

    厨房大叔盯着她,很谨慎的点了点头“是照片没错。”

    她拿着汤匙,实在不知道该对眼前的一老一小发表什么意见她是因为这个地点勾起她与徐衡相识的回忆才进来的,现在四只眼睛盯着她,她要怎么吃东西?

    叮铃。门上的风铃再度响起。

    “我们老板回来了。”少年对她这么说之后,然后对着门口放开声音“老板,你来看看这个小姐长得像谁,我们都觉得好面熟,可是又想不起来。”

    她没有回头,但是,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浩浩心?”有点犹豫,但却是她的名字没有错。

    这声音

    她转过头徐、徐衡徐衡!

    他怎么会在这里?那个人叫他老板,意思是,他又回到台湾了?还是

    她心里不只一次想过重逢的情景,但却没想过会是在这个对两人而言都有特别意义的地方。

    在滂沱的雨击玻璃声中,浩心恍恍惚惚的,似乎又想到了好多年前,那个二十一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