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女人战争

沈弋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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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枚小石子向钱悦儿激射而来,她轻松躲过,身形向着小石子来处扑去。

    她脚尖轻点,跃上厨房后门水井旁那株绿荫如盖的大树。一袭黑影隐藏在树杈上,她挥掌拍去,直取黑影的“肩井穴”,黑影一边偏身躲闪,一边轻声道:“是我!”

    钱悦儿听得耳熟,急将掌力回撤。黑影对她微微一笑,钱悦儿吃了一惊:“冷兄,怎么是你?”

    浑身散发迫人寒气的冷千秋现在看来却平和得多,甚至还有着二分温暖。他轻声道:“我特地来找你。”

    钱悦儿心想:刚见过面,他又寻来,定是有要紧事。轻声问道:“冷兄,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他点点头:“李月桃想要置你于死地,现在危险的不止是朱橚,还有你自己。”

    钱悦儿点头道:“谢谢冷兄提醒!我会小心。”

    冷千秋眼中略有忧色:“她是个报复心很重的女人,而且做事不择手段,我担心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如果可能,尽早离开浔阳吧!”

    钱悦儿微微一笑:“冷兄放心,我们明天就走。”

    冷千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最好让她认为你和朱橚都死了!那么我走了,你万事小心!”虽然他一直在暗中助她,但他真的很难说得更透彻,毕竟他是天狼教的青龙堂主。

    钱悦儿冰雪聪明,已经读出了潜台词,下手用河豚毒企图杀害朱橚的看来正是李月桃了。

    冷千秋正要纵身跃起,被钱悦儿扯住了衣袖:“冷兄,我还有个疑问。”

    他奇怪地看着她,淡淡一笑:“你问吧!能够说的我都会告诉你。”这一句的潜台词也很明白:我不能说的你别逼我说。

    钱悦儿笑得有几分调皮:“放心吧,我问的是你的事,不是天狼教的事。”

    冷千秋松了口气,摆出一副且听下文的姿态。钱悦儿美目眨了一眨:“当日天狼教围攻峨嵋山,明明看到冷兄出现的,怎么后来决斗之时就不见了你呢?”

    冷千秋被问得一怔,脸上有了几分不自在,涩涩地笑了笑:“我不想与你为敌,故意借毒发退回山下。”一月前毒性发作还没有这样剧烈与频繁,他凭借左护法的药丸还可支持,但内心排斥与钱悦儿敌对厮杀,所以籍词与李月桃退守山下。

    不仅如此,还故意露出缺口,使得“铁佛派”弟子得以怀揣各支派掌门的书信前往普贤寺与元空大师会面,并平安携带回书返回山下营地,使得峨嵋大批援军会合行龙顶。他不仅仅是不想与她为敌,更不想她有什么不测!

    钱悦儿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我知道了,援军能够轻易杀上山来,也是因为你!”她真是聪明得紧,冷千秋被她洞悉一切,顿感几分狼狈,就好像整个人赤条条地暴露在她面前一般,他一向冰冷无情的脸竟然微微地红了。

    钱悦儿面露感激之色:“冷兄,多谢你!多番得你援手,真是无以为报,悦儿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冷千秋深深地看着她,心中叹了口气:我何尝敢奢望什么?能够看到你平安无事,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已经感到很满足。他笑了笑:“我要走了,珍重!”

    钱悦儿点头:“珍重!”挥手相送,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屋脊之上。她才翻身下树,向厨房走去。

    这个时候接近正午,知府衙门的厨房里很是热闹,大灶上轮值的近卫军正在给三百亲兵做饭,衙门的厨子也在给府里大小官吏、官差做午饭,小灶上还正在给何知府做着私房菜。

    见钱悦儿进来,都自觉地挪出了一块地方。钱悦儿淘米煮了,正寻思做些什么菜,听到“嘎嘎”鸭叫,循声找去,原来厨房墙边有个小小的栅栏,里头散养着几只鸡鸭。

    她眼睛一亮,今天就吃它吧!轻轻一捞就抓了只肥鸭,宰杀放血,烧热水除了鸭毛,又爆又炒,忙碌起来。

    朱橚等了一个时辰,肚子“叽哩咕噜”不停抗议,饿得前胸贴后背。二道浓眉耷拉下来,八字须也和眉毛的形状一般平行下垂着。想想也觉得郁闷:堂堂周王殿下,这辈子从没有忍饥挨饿过,最近怎么这么惨?顿顿饿得二层皮贴在了一起。

    心中正在怀疑,钱悦儿是不是有意想要整他。门开了,钱悦儿端着大托盘走了进来。

    揭开盖在食物上的绸布,露出一只金黄油亮的烤鸭,香气四溢,传入饥肠雷鸣的朱橚鼻中,顿时馋虫大起。钱悦儿不紧不慢地端上桌,再端出一份面饼和酱料,一碗鸭血粉丝汤、一盘炒得碧绿洁白的蘑菇菜心、一碗米饭。将一双银筷递到他手中。

    钱悦儿的菜是不需要试菜的,朱橚也不顾形象站了起来,撕下一只鸭腿直接嚼了起来,外皮酥脆咸甜适口,鸭肉香软多汁,不由边吃边点头。

    钱悦儿又好气又好笑,拆开缝在鸭肚子上的棉线,取出玄铁匕首,纤手轻快地飞舞起来,鸭肉整整齐齐被片了下来。用筷子夹起一块,蘸上酱用薄如蝉翼的面饼裹了,递到他面前。

    他也不客气,直接用口去接。吃进嘴里,烤鸭酥脆、酱料鲜甜微辣、面饼柔韧、黄瓜条脆爽、京葱丝香甜,丰富的味觉激荡直击胸臆,层次分明一波波撩拨着味蕾,妙不可言!

    钱悦儿自鸭腹内取出一枚鸭蛋,递到朱橚面前。朱橚犹豫地接过,其实他是不知道怎么吃,长到这把年纪,他没吃过带壳的蛋!拿着蛋在手中掉了几个个,一双凤目盯着它露出了为难和惊奇的复杂表情。

    钱悦儿奇道:“你没见过鸭蛋吗?”宁东海和李鹤年侍立一旁偷笑。

    朱橚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用筷子敲了敲鸭蛋,问出了一个天真的问题:“钱姑娘,这鸭蛋怎么吃?哦!是用刀割来吃的吗?”伸手要去拿正搁在烤鸭盘边的玄铁匕首。

    钱悦儿差点晕倒,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鸭蛋,将盖揭了,剥了个干干净净,放在他的饭碗里。没好气地道:“吃吧!”

    朱橚道声谢,夹了起来,这才发现鸭蛋有些奇特,大头一边是棕色的,带着浓郁的肉香,下面三分之二才是洁白晶莹的蛋白。一口咬了下去,鲜美无匹,鸭肝入口细腻甘香伴着香菇的浓郁鲜香,滋味奇佳。卤汁渗透整个鸭蛋,香后口有余香。

    只是略有些口渴,连忙用银勺去喝手边那碗鸭血粉丝汤,剪成寸寸的鸭肠、切成薄片的鸭胗、鸭心和小块的鸭血漂在汤里,上面撒着碧绿的香菜,红的红、白的的、绿的绿,煞是好看!喝一口,浓郁的香气充溢满口,鲜美的口感伴着暖流从喉咙直透肺腑,爽!

    宁东海和李鹤年闻着香味,看着主子陶醉忘形的吃相,馋得直咽口水。钱悦儿心中得意,去厨房又端了三碗米饭,招呼他俩一起坐下来吃。

    四人将饭菜风卷残云地消灭干净,朱橚打着饱嗝,竖起了大拇指:“钱姑娘,手艺直逼御厨,厉害、厉害!”

    李、宁二人正帮着钱悦儿收拾碗筷,闻言一起附合赞美:“谁能有幸娶钱姑娘为妻真是天大福份!”

    钱悦儿被夸得面上发红,啐了一口:“再多嘴,就不煮东西给你们吃!”众人一听很默契地一齐住了嘴。

    朱橚咂了咂嘴,还在回味刚才的美味,忍不住问了一句:“钱姑娘,那酱料是什么做的?很是特别,与以往吃的都有不同!”

    钱悦儿唇角一撇:“这是本姑娘的独门秘方,不告诉你!”端起盘碗飘然而去。

    烤鸭蘸料有三种,一种是甜面酱,一种是蒜泥加酱油,还有一种是白糖。钱悦儿将蒜泥和椒圈爆香,甜面酱加香油炒了,调上白糖、酱油、料酒略熬,淋上一些虾子酱就拌匀起了锅。这是她灵机一动的独家创意,果然配着烤鸭吃来更是美味。

    朱橚还在房中偏头脑袋猜测烤鸭酱料的配方,烤鸭是大明皇宫不可或缺的御膳佳肴,父皇至爱。所以从小到大,他吃过无数次,他本人也最爱吃烤鸭,今天这样的酱料搭配却是最绝妙的一次。

    一只鸭子被她做了三道菜,道道精致美味,这一个时辰真的没有白等,值了!只是什么时候可以再吃一次呢?刚下肚,还没消化,他已开始怀念了。要不……他脸上流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看着主子先是皱眉推敲,再是以手托额,然后拍拍额头作恍然大悟状,继而一脸幸福作陶醉状,李鹤年和宁东海被他丰富的表情给逗得一愣一愣的,主子的心思如何他们猜不着,自己看了暗里好笑罢了。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钱悦儿走了进来,朱橚从好梦中醒来,吓了一跳。很快八字须又向上耸起,只要看到钱悦儿,他就高兴。

    钱悦儿坐了下来,正色道:“我洗碗也没闲着,已经想到一条计策,如果各位认为可行,我们就依计行事,如何?”房内四人聚在一处,如此这般商量了一番。

    半夜,从朱橚房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钱悦儿尖声哭叫道:“殿下,你不能死啊!我也不活了,随你去了吧!”抽出宝剑,“扑哧”一汪鲜血喷洒到窗棂上,雪白的窗纸血迹斑斑。

    李鹤年和宁东海哭嚎着:“钱姑娘!钱姑娘,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呢?你和殿下都走了,叫臣等如何是好?怎样向皇上交代啊!”

    门外三百亲兵都哭了起来,跪在地上叩头不起:“周王千岁!”整座府衙哭声震天,心惊胆战的何知府才朦朦胧胧睡下,被哭声惊醒,顾不得穿鞋,在睡衣外罩了件外衫就往小院里跑。

    看到院内跪了一地的近卫军和震天价的哭声,吓得腿一软,眼一翻晕了过去。身后的管家、仆从有掐他人中的,有叫唤的,有跟着亲兵跪下哭千岁殿下的。浔阳府衙顿时乱成了一团。

    宁东海提着剑从房中冲了出来:“何知府在哪里?”何知府刚被下人救醒,见了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抖成一团,又一次晕了过去。

    宁东海哼了一声:“如此不中用!快将他弄醒。”管家连声称是,又是喷水,又是掐人中,终于将何知府又救醒了。

    何知府躺靠在管家怀中,牙齿直打架:“饶命啊!饶命。”宁东海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谁说要杀你?这是殿下的留书,你好好看看!”

    何知府一听不杀他,有了二分精神,坐了起来,抖抖索索地打开书信,看了起来:

    孤身中巨毒,命不久矣,事关家国大计,不可不慎。孤交代后事,望予照办。一、不可惊动朝廷;二、不可罪及无辜;三、秘不发丧,由近卫军秘密护送棺椁进京。此谕!

    信中字不多,越到后面越是潦草,末尾盖了一枚金印。何知府阅毕大哭起来。一是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二是感戴周王恩德,放了自己一条生路,三是真正为周王殡天而伤悲。

    将信收好,立誓道:“苍天厚**鉴,微臣定要追查真凶,为殿下报仇雪恨!”

    宁东海面容哀伤、凝重地拍拍他的肩膀:“钱姑娘也自杀相殉了,需要贵府准备二副棺木,越快越好,盛殓完毕我们就即刻遵旨进京。”举起手中宝剑,向天一挥,恨声道:“近卫军定要向凶手讨回血债!”

    三百亲兵一齐挥拳高呼:“讨回血债、讨回血债!”李鹤年打开门走了出来,将手向下一压,沉声道:“众兄弟的心意殿下在天有灵一定会了解的,让殿下的英灵安息吧,不要惊扰了他,大家散了吧!”

    众人含悲忍泪散去。屋脊上一道黑影亦悄悄隐去,在浔阳街巷中熟门熟路地穿插弹跳。落到一处宅院,大步流星地在直向正房走去。轻叩房门,里面传来一声娇呼:“进来!”

    黑衣人推门而入,顺手将门掩上,抱拳行礼:“右护法,属下回来了!”

    李月桃妩媚一笑,继续逗弄着架上的鹦鹉:“浔阳府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黑衣人一躬身,口中滔滔不绝:“禀右护法,属下赶到时,整个府衙已经哭声震天,属下不知道他们哭什么,时间长了,终于听明白,是有个叫殿下的人死了,一个女人自杀陪葬,有人光着脚跑出来,又晕过去,救醒了以后又喊着要报仇,有人出来说不要吵着死人……”

    李月桃听得头炸了,心中暗暗后悔,随手一抓,挑了个脑子不好使的话痨子。不过她已经听明白了,朱橚死了,那贱人以身相殉,哈哈,太好了,省得她多费手脚!

    现在收买人命的金主和她本人都满意了,去了那枚坏她大事的眼中钉,她的心情无比舒畅。纤手一挥:“知道了,你下去吧!”

    话痨子这才住口,躬身行礼退了出去。李月桃坐在桌前,慢慢品着茶,快意之余思绪勾联起二道沟客栈的往事,欢悦之情顿消,面目一点点阴沉下来,直将手中杯子生生捏碎,茶水泼了满身。

    当日钱悦儿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她屋内,李月桃就知道来人比自己武功好上数倍。为求活命,只得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妇人,对着她又是跪拜又是哀求,还被逼喝下了奇淫合欢散。想起这番屈辱,她就恨得牙根痒痒!

    杜炎创建了天狼杀手买卖,到二道沟开了客栈,作为接头地点。眼见获利丰厚,杜炎因此深得主公器重。李月桃便动了心思,施展媚术哄得主公答应她前往二道沟帮衬杜炎。

    为了将杜炎手中的杀手买卖全盘接收过来,她又借假扮夫妻的便利百般勾引他。虽然成功得手,但杜炎却捂着账簿始终不肯透露于她,令她心中愤恨,便借着与主公行云布雨之机吹起了枕头风。

    主公果然将杜炎调回总坛,改由李月桃执掌杀手买卖。为隐蔽得更好,她利用一名江湖混混,导演了一出谋杀“亲夫”的好戏,杜炎为了教中利益,心有不甘地友情出演。至此客栈表面上由这名混混打理,干着杀人越货的副业,实则李月桃在后院秘室承接杀手买卖,干得风生水起。

    除了她本人,谁都不知道客栈真正的经营着什么买卖。直到钱悦儿到来,一切灰飞烟灭!

    混混情夫精尽人亡死在了她身下,她勉力支持起来躲进秘室运功排毒,无奈内功平平,只得向路程最近的二道沟山寨飞鸽传书。

    青龙堂堂主张铁虎接到传书后立即赶来运功助她驱毒,再将她救到山寨疗伤。那日,她在千里眼内看到钱悦儿,就下达了绝杀令,意欲借着人多势众报仇雪恨。谁曾想又害得二道寨山寨被挑。为避免暴露行迹,只得狠心将76名被点了穴的教众重手法捏断脖颈,最后还不得不杀了一直悉心照料自己疗伤的张老太。

    想到在教主和许多教众面前杜炎对自己的当众责难,她就愤恨不已。想到总坛卧房内杜炎闯进来说的那番话,她更是抓狂!

    “蛇蝎美人,应该说的就是你这种女人!生就一张迷惑男人的美丽面孔,内里却是一肚祸水,你真是太让人寒心了。”

    “杜某这一生遗憾的是没有遇到前者,却让后者给我好好上了一课。”

    杜炎这两句话此刻一直在她脑中回响,她厉吼一声,将身侧那套细瓷茶器整个扫落在地。落地一阵脆响,茶汁与碎片飞溅,她的美眸一片赤红,胸膛起伏不停!

    不行!不能这样便宜了这个贱人!我犯下的这些罪孽都因她而起,是她害我的!我要让她灰飞烟灭,我要将她挫骨扬灰,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