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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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九, 嫔妃们分别入住雪琉阁与嫣明阁。

    淑妃钱月默初入宫便是四妃之一,娘家又是那等家世, 早早便有小太监殷勤地来帮她搬东西。她的贴身宫女飘书是由家中带来的,还是陛下特别给的恩赐, 许她带一位丫鬟入宫。小太监们将她迎进雪琉阁,飘书一一给了小荷包,里边是小块的碎银子。

    小太监们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话说了一箩筐才肯走。

    他们走后,钱月默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坐在陌生的高椅上,还未来得及与宫中太监、宫女说话。

    雪琉阁中原本的宫女正收拾各处送来的礼品, 小太监也是四处走动, 她暗暗看着。

    飘书给钱月默倒了盏温水,拿起团扇为她扇风。

    一位宫女走来,手托一个红色锦盒。

    钱月默来不及喝水,诧异道:“这是?”

    “娘子, 婢子们正为娘子规整各处送来的礼品。这是郡主府送来的。”

    本朝建国近一百年, 只有那么一位郡主有专属的郡主府。

    钱月默立即放下茶盏,伸手道:“我看看——”说完她便一愣,收回了手,端正坐姿,又道,“本位看看。”这才有了几分淑妃娘子的样子。

    小宫女打开锦盒,饶是钱月默也不由想要惊呼。

    盒中是一整套头面。

    钱月默是大家闺秀, 并非那等没见过好东西的普通女娘。只是这套头面共有三十六件,全部都是足金打制的芙蓉花样式,花蕊上镶的全是品相极好的红宝。尤其那支顶簪,其中镶嵌的红宝,足有铜钱大小。

    盒子打开的一刹那,只见金光闪闪,却又华而不俗。

    钱月默是个清雅的性子,自家妆奁中倒是有华丽的首饰,却未上身过。

    但即便如此,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头面。

    即便她清雅,她也是个爱美的才十六岁的小女娘,不得不爱这般精致华丽的首饰。

    她不禁有些惊慌,郡主为何要这般做?

    这礼,送皇后都已足够。

    赵宗宁的好东西多得很,既然是宫中目前品级最高的妃嫔,又是钱商的女儿。况且她曾与钱月默有过几面之缘,她觉得钱月默虽文雅,与她玩不到一块儿去,也是难得讨她喜欢的小娘子。

    为了哥哥,也为了这份眼缘,她送了份大礼。

    况且,这样的大礼,于宝宁郡主而言,并不算如何。

    到底是纳妃的大好日子,赵宗宁特地从宫外再送了贺礼进宫来给赵琮。

    赵琮哭笑不得地看贺礼中附上的纸笺,是他的好妹妹亲手写的贺词。

    妃嫔入宫的第一日,众人皆等着看赵琮要召谁侍寝。

    结果是,他谁也没召。

    孙太后莫名松了口气。

    第二日,众人依然等着看赵琮要召谁侍寝。

    结果是,他依然谁也没召。

    第七日,他没召。

    第八日,他还是没召。

    孙太后的气反倒提上来,再也下不去。

    她从未给赵琮指过引导人事的宫女,赵琮长到十六岁也未近过任何女娘的身。她原是故意的,她不愿赵琮留下他亲生的与孙家无关的继承人,那样的话,即便赵琮死了,依然有另一位名正言顺的新帝。

    恰好赵琮身子也不好,她有了好理由。

    可赵琮真不去召妃嫔侍寝时,她反倒又觉得不安。

    她近来脑中也是小人打架,在杀与不杀之间犹豫得厉害。

    纳妃的第九日,是七月十八,正式行册封礼的日子。

    宫中暂无皇后,便由淑妃钱月默带领其他三位美人在文德殿一同行礼。

    礼毕,领了印,她们又去宝慈殿。

    孙太后仔细打量钱月默,的确是个十分美貌的,还是那种清清雅雅的美貌,就如同后苑池子里晨间初开的第一朵白色荷花,也如初夏的第一缕清风,她见着也喜欢。这般美貌,赵琮辛苦求来的,为何不召来侍寝呢?

    思索间,小宫女们奉上香茗。

    孙太后与王姑姑对视一眼,王姑姑微点头,孙太后面露微笑,平静地看着四位妃嫔喝了那杯茶。

    孙太后的心总算是又落了下去。

    即便侍寝,她也不怕了。

    反正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既无须担心孩子的事,孙太后不好拿这事儿问赵琮,便将尚寝局的人叫来训了一通。

    尚寝局的人被训了一通,只好再去福宁殿。福禄一见尚寝局的人,便知他们是所为何事而来。要他说,他其实隐隐也有些担心,都这么些天了,陛下怎么一个妃嫔都不召来呢。

    尚寝局的史迁苦着一张脸对福禄道:“福大官,太后娘娘也担忧着陛下呢。”

    福禄知道他的意思,虽听他提起孙太后,有些不屑,却也的确担心此事,便道:“我会在陛下跟前提起此事。”

    “哎哟,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史迁夸张地对福禄行礼,“多亏了福大官!”

    福禄笑了笑,未再接腔。

    史迁走后,福禄去与染陶说话。

    染陶立在殿外,见他走来,问道:“史迁走了?”

    “是。”

    “陛下在里头与六郎君说话呢。”

    “染陶姐姐,你说这事儿——”福禄也拿不定主意。

    “你也真是糊涂了,明天是个什么日子?!”染陶都想拿手点他的额头。

    福禄脑中一清醒,明日是陛下见使官的日子呀!

    “这个时候,陛下哪还有空惦记其他事?”

    “是我糊涂,是我糊涂了!”

    “我知道你也是担心陛下,但四位娘子都在那儿呢,你急些什么?”

    “是是是!”

    染陶还要再说话,有守门的小太监从远处走来,立在台阶下,禀道:“染陶姐姐,福大官,钱相公求见陛下。”

    赵琮听说钱商来了,立即叫人将他请来。

    谢文睿起身道:“陛下,臣告退。”

    “你留下。”

    谢文睿怔愣中,钱商已经走了进来,他身穿朝服,一进来,便要往下跪。福禄没拦住,钱商跪下,行了个大礼,念了“万岁”。

    赵琮笑:“钱大人这是与朕生分。”

    “臣不敢,只是头一回得陛下召见,心中感激。”

    钱商的确很会说话,赵琮叫起,他才起来。

    钱月默生得貌美,她的父亲钱商也是长得仪表堂堂。往前倒个二十年,那也是一位英俊少年郎。即便如今,钱商蓄了胡须,却也依然是美中年。

    但赵琮也就是看看,他虽然是个断袖,却不喜爱这一款。再者在这个时代,在皇宫中,他只想保命,只想要权力,其他的他毫无兴致。

    钱商在右侧首坐下,染陶亲自为他奉上茶,他道了谢。

    赵琮指向谢文睿,介绍道:“这位是谢文睿,武安侯家的六郎君。”

    二人自然又是一番招呼。

    待该打的招呼都已经打了,赵琮也不再废话,直接问道:“不知钱大人今日所来,是为何事?”

    钱商见赵琮说话并不避谢文睿,便知这是陛下的心腹,看来陛下果然不如他人所说那般痴傻。他坐着,朝赵琮拱手:“陛下,明日便是各国使官觐见的日子,不知陛下可有事要差人去做,臣愿领差事。”

    赵琮以为那日钱商说要与他同见使官也就是面上情,也没料到他竟然真的来了。

    既然钱商有意投奔他,他自然不会拒绝,便索性问他:“钱大人说从前去过辽国,不知钱大人有何发现?”

    钱商思考了几息,认真道:“陛下,臣曾去过两回。头一回是臣还年轻时,出门游历经过。第二回,是先帝还在时,与我大宋使官同去。”

    “辽国风貌如何?”

    “辽国与我大宋不同,辽国人好斗,境内宽阔,男女皆可骑马,更是只以牲畜多少论贫富。辽国贵族极爱狩猎,尤其是那天鹅,还爱养那叫作‘海东青’的鹰。”

    赵琮点头,这些都是常识,他想听些不一样的。

    钱商也不令他失望,又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十年,辽国境内突现一个叫作‘女真’的民族。”

    赵琮心中一动,本该在一百年后才出现的女真,竟然此时就已出现。他抬头看钱商:“钱大人如何得知?”

    “臣不才,上回出使辽国,在当地结交了几位朋友。”钱商“呵呵”笑。

    赵琮也笑,人才啊,去了两回,就能在辽国有细作,还将有细作的事告诉了他。

    他再问:“钱大人的那几位朋友如何说这‘女真’?”

    “陛下,女真人凶悍胜过契丹人,这十年蔓延迅速,似有建国之势,只是辽国皇帝厌恶他们,不愿认同女真做他辽国的属国。”

    赵琮低头拿过桌上的茶盏,暗自思考。

    钱商又道:“女真人无固定居所,到处征战,辽国西北处许多村落成日胆颤心惊。”

    “照钱相说来,女真竟是这般凶残?”

    钱商微笑:“陛下,以臣之见,辽国此回之所以拖到此时还不愿归去,定有原因。”

    “大人觉得是何原因?”

    “女真人急于建国,却又无实力与辽国正面对抗,但在辽国西北境内捣乱却是足矣。辽与女真所属一脉,均是游牧民族,女真人凶悍非常,辽国自上回与我大宋一战之后,也在休养生息,他不敢与女真直接对抗。”

    “大人的意思是,辽国使官有意向我大宋求助?”

    “陛下虽还未亲政,派兵一事得陛下点头才成。”

    假若辽国境内女真当真已嚣张至此,钱商的话倒有几分参考性。

    赵琮笑问:“若明日辽国使官的确有心向朕求助,钱相觉得如何才为最妥帖的法子?”

    “妥帖不敢当,但在臣看来,女真尚未成气候,若助辽国灭了它,不仅少了一个威胁,辽国人定当要感激陛下与我大宋。辽国粮食与银钱均贫乏,他国使官若真要求助于我大宋,倒也不必派兵,只需给他们钱粮即可。”

    “哦?那他们拿什么来换大宋的钱粮?”

    钱商抬头笑:“马。以此为条件,辽国若胜,女真人所养之马,也当分我大宋至少五成之数。”

    赵琮也笑,钱商这人的确有点意思,看起来儒雅得很,却也难得是个主动出击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