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人

白馬非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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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诗人真正饱满的境界,来自于对生命的体验和感悟。在他的世界里,文字只是呈现的部分,如舞台上的聚光灯所照见的。在文字背后,存在着一个更辽阔的空间,一个比想象更长久的时间隐藏在黑暗。

    就象一只色彩斑斓的瓷器,要经过岁月漫长的准备和期待,要学会作为泥土对大地的感恩;要接受自己的卑微,不是忍受卑微,而是享受卑微,学会聆听万物,并处理和融合于对细微的理解;要让自己符合内心幽秘的召唤,响应她,接受她,任其根据幻象的规则改造;要让自己披上想要的色彩,比冰更冷,比火焰更热烈;要穿过火,渗透和抵达令人颤栗的质变,成为自己所不能企及的一次还乡。

    一个诗人来到这个世界,必有一个时刻让他结束无家可归的漫游和忧伤,结束对孤独的命运的诅咒,自觉而欣然担当起歌唱的使命。尽管依然身处黑夜,而且同样面对名利的诱惑,却不再恍然。这时他就是一块铁,成全了别人对黄金的追逐。因为他已经看到:一切虚妄的名声都会随着尘嚣落定而腐烂,都会随着对易得物质的垂涎而丧失自明,沦为媚俗和浮躁的俘虏。

    诗人的贫穷就在于他选择了诗歌。贫穷是因为没有狗苟蝇营,没有把诗歌作为名利的诱饵和招安的资本,而是坦坦荡荡,农民一样耕耘着他的麦田。诗人的贫穷象大地那样任人索取而不为所动。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没有离开他辽阔的内心。当人们以为占有的时候,却不知道已经成为自身的累赘。

    诗人的高贵就在于他守护了诗歌。高贵是一种对人格的尊重,对绝迹的君子之风的回归;是一种与生命合一的无语言说,作为诗人保持他应有尊严的唯一方式。诗人的高贵还在于他无条件地站在永恒的身边,以良知的名义与时代对话,向整个世界发出邀请。

    象一面镜子那样寂静。世相照出了即得的利益,诗人却看见了澄澈的虚空。他融化于对自省的解冻,而无暇其他。象镜子一样守着对方不可见的内在,任凭各自把表象带走。

    象一树叶子那么跳跃。随风滑过手掌,可以将季节的书页翻的刷拉拉响,可以舞蹈,也可以大声的歌唱。为什么不可以呢?当他内心盛满了不经意的微笑,就不会在意自己的无名。

    象一滴雨滴那么透彻。带着他来自高处的有些凉意的思想,带着梦里的爽朗和洁净,向着低处奔跑的故乡。当无边的雨水覆盖了广大的植被,任何的一片草叶都将被平和的寂寥沉醉。

    诗人默默坐在树下,规避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于远处的不可见和高处的不可飞翔;诗人就这样默默穿过街道,在城市繁花似锦的田野上漫步,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他的日程,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诗人就这样默默站在雨里,渴望成为一棵快活无名的植物,然后蹲下,看草叶下一对避雨的蚂蚁。

    诗人无名,就可以专注于自己的内省,沉静地打量与时代和古典的距离;诗人无名,就可以节约自己与功名周旋的时间,能够更充裕地与美厮守,徜徉在诗歌秘密的花园。诗人无名,就能够洞悉本质的渊源和遗失,就会在黑夜大地找到她隐忍的去向;诗人无名,就可以最纯粹的姿态向天空敞开他善良的祝福和愿望,与受难者站在一起,不会逃避。

    诗人是克制的。他把一生的功课用于写诗,死亡是给他判卷的老师。他是一个用功的学生,以一个圣徒的虔诚,填补一生的虚度。他在这一刻的人群里,戴着快乐的面具,在另一刻,一个人哭。原谅一个诗人的弱点吧,象原谅自己一样慈善,象怀念自己一样无助。

    诗人是一个智者。他喜欢音乐甚过少女,喜欢土著甚过时尚。喜欢一个人的灵魂甚过诗歌。他知道什么可以留下,什么不可把握;什么可以热爱,什么必须冷落;什么可以歌颂,什么应该沉默;什么可以反抗,而什么无法抗拒。

    当剧情结束,众人散去,诗人一个人留在寂落的剧场,他要收拾起盛宴之后的荒凉,要把声色犬马记住,然后忘记。他要把酒后的哭泣用酒精擦净,把一个人的仇恨用祝福抹去,把一个人的执着用时间消解,把一个人的欢笑,复制。

    他守望在一个人的田野,心随着天空的升高升高。他会让一生,象白云一样无痕飘过;会让自己的心,象村庄一样质朴。他还会给自己说话,并且让自己感动。他会把手插进泥土,并且高傲而自足地生长。

    如果有土地、阳光、雨水、星夜、四季和爱情,我还需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