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长江浮尸

沈弋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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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千秋关上舱门,面色惨白,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紧紧攥在手中,冷汗滚滚而下,挣扎着扑到床上,剧烈的腹疼令他身躯弓成了球形。

    在肉体的极度痛苦中,他始终紧握着锦囊,好像紧紧握住它的主人一样,仿佛这样做可以缓解身体的剧烈疼痛。

    锦囊里面就是钱悦儿给她的“百内断肠散”解药,在他怀中已经放了三天,他却以超人的意志控制着,不去服用,强自忍受着每次毒发的非人巨痛。

    他以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赎罪,他选择接受钱悦儿施加的惩罚来洗清满身的罪孽。

    他不知道父母是谁,人生的记忆就从天狼教开始,日复一日严酷的训练,一级级文武考核,残酷的决斗与厮杀令他升任到青龙堂堂主的地位。

    教中所有人都宣誓效忠主公,盲目地执行主公的命令,从不去思考对错。他也是一样!

    第一次杀人,他呕吐了,对方喉间喷涌而出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脑,温热咸腥的鲜红血液飙飞如瀑的景象令他的大脑出现瞬间的空白,无头尸身向后栽倒的一幕一遍遍在眼前重现,他将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仍感觉到鼻腔中满满的血腥气,剥夺一条鲜活生命的罪孽感令他恶梦连连。

    为了寻求解脱,他留连妓院、夜夜买醉,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寻找短暂的快乐,追求倦极而眠的安稳,逐渐让自己的良心与感觉麻痹。

    是钱悦儿的斥责令他麻醉的灵魂憣然苏醒,他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些罪行怎能用“听命行事”四个字来洗脱?这些都是他自己亲手犯下的过失、亲手造成的杀孽!夜夜买醉、晌晌贪欢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也许自己本身就是同那些被掳来的孩子一样,懵懂无知时成了天狼教中人,与父母亲人骨肉生离,成人后又亲手将同样的悲剧再次重演!这满身的罪孽虽死难赎!

    “百日断肠散”虽然令他痛不欲生,感受到一次次凌迟般地剧痛,却令他的内心好过许多,也令他戒了买醉求欢才能入睡的习惯,剧烈的疼痛过去,他倒能安静、坦然地入睡了。

    钱悦儿将解药交付给他的好意他当然了解,但他坚持承受这份痛苦来拯救自己的灵魂。内心中他也一直在逃避一种命运。现在他可以借着毒发逃避与她当面对敌的命令,他希望推迟、尽可能推迟这一天的到来,要他与她为敌,当面性命相搏,他办不到!他宁可用血肉之躯的无尽痛苦来推迟这一天的到来,如果可以,他宁可永世承受这种痛苦,也不要面对这种命运。

    “如果逃不过,那就让我死了吧!”他以生命珍惜着这个唤醒与拯救他灵魂的女子,如今的他,心开始为一个女人而跳动,他不奢求她的垂青、不奢求她的爱恋,只希望她能安好,虽死无悔!

    钱悦儿悄悄回到小船上,让船家把船远远绕开大船停到前方,又“传音入密”通知李鹤年率队前行百里扎营。以免引起大船上天狼教众的怀疑。

    天光大亮,钱悦儿结束打坐,打开舱门来到甲板上。比她早一步来到船头的孙麻子吓得手中竹篙差点落进江中,面露惊骇,口吃地指着江面:“这、这、这,死——人!”

    嗯,死人!好多死人!岸边浅滩芦苇荡里和附近江面上漂满了浮尸,尸体面部朝下浮在水面上,手脚已经被泡得浮肿起来,看来死去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了。

    鳄鱼号称“河道清道夫”,目下已是十月中下旬,孵化期刚过,扬子鳄按说应该带着幼鳄进入冬眠期。可是浓重的腐肉气息令还未进入深度睡眠的扬子鳄苏醒了过来。

    看到凶猛的扬子鳄撕扯着尸体,鲜血飞溅,发出咬碎骨骼的“卡嚓”声,巨大鳄口中残肢血淋淋地甩动,吓得孙麻子一跤跌倒在甲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朱橚亦被异响惊醒,起身站到甲板上,看到这骇人的一幕,他身子向后一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死尸是哪里来的?”

    钱悦儿皱紧眉头道:“殿下,今天必须上岸去了。江水已经被尸毒污染,所有鱼虾贝蟹都暂时不能食用。另外,我们要查出这些浮尸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橚点头道:“悦儿所说正合本王之意,这么多条性命断然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一定要查出真相!”

    钱悦儿亲自操篙,将船向前划到远离鳄鱼的安全地带,带着孙麻子一起上了岸,直向近卫军扎营处走去。

    有着芦苇荡遮蔽,300近卫军并没有看到这残忍血腥的场面。晨起后正在埋锅熬粥,远远看到殿下、钱悦儿和孙麻子向营地走来,李、宁二人迎上前来。正欲躬身行礼,被朱橚用眼神止住。

    五人在其他士卒好奇的眼神中进了大帐。李鹤年和宁东海跪倒在地:“殿下,您怎么来了?”

    扮作老者的朱橚一捋山羊须,摆了摆手:“现在本王正在诈死中,不要当众露出形迹。”

    钱悦儿轻声道:“江面上如今满是浮尸,船上是做不成饭了,赶快弄些早膳给殿下吃吧。饭后还有许多事做。”

    李、宁二人面露惊讶,赶紧传令粥熬好后送进大帐,同时派出兵丁前去江边打探。

    打探的兵丁回营后,江边漂满浮尸的消息插了翅膀一样传遍大营。饭罢,朱橚下令李、宁二人集合近卫军以火铳驱赶鳄鱼,用竹竿打捞浮尸。

    鳄鱼皮甲虽厚,但被密集的火铳弹药打中仍是吃痛,张牙舞爪地咆哮、抵抗后不得不暂时缩回洞穴。

    钱悦儿和孙麻子上了小船,帮着众将士打捞江面上的浮尸。钱悦儿不时以霹雳弹压制鳄鱼出洞,为岸上兵丁争取打捞时间。直忙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将芦苇荡与江中的浮尸都打捞上岸。

    众将士清点了一下尸首,共有126具,算上葬身鳄鱼腹的,数量应该会更多。钱悦儿蹲在尸体旁,翻看起来,尸身俱是男性,腹部已经腐烂鼓胀起来,开始出现腐败绿斑。手脚皮肤被泡软膨胀,手背、脚背处出现白色皱缩现象。

    每具尸身上都有不同程度刀剑之伤,看这些尸首的装扮应该是江湖人物,有的尸首衣衫褴褛,衲满补丁,头发纠结披垂满脸,看起来看是丐帮人物。

    验尸完毕,钱悦儿站了起来,用胰子将手洗了又洗,仍觉得手上有股异味。她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一天这血腥味和腐尸味是去不掉了。

    鳄鱼又从洞穴里探出头来,爬到芦苇荡浅滩上对着岸上虎视眈眈,对这些尸首仍然心存觊觎。朱橚见了返身回到大帐,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宁东海嘱咐快马加鞭送到宁江府(今安庆),令知府迅速派人来处理辖地上这桩惊天命案。

    钱悦儿也返身回到大帐,留下三百亲兵在岸上与江中的鳄鱼对峙。朱橚见了她,面露关切之色:“悦儿,验尸结果如何?”

    钱悦儿虽然不喜他唤自己悦儿,但此刻却没有心情与他争执,叹了口气道:“从腐烂程度看来,死者已经死去二天了,尸首在水中11至12个时辰才会从水底浮起,手背、脚背出现白色皱缩现象则说明尸体已经死去24个时辰,水中尸首出现腐败绿斑应该也是在死后24个时辰,所以可以断定这些人是二天前死的。不过并不是死在这里,是今天刮的西南风将这些尸首从上游吹了过来。”

    钱悦儿皱了皱眉:“这些尸首身上都有刀剑之伤,伤中要害,因而致命,看装扮都是江湖人物,一些是丐帮打扮,一些则是普通江湖人打扮,看尸体身上的伤势似是双方拼尽全力要同归于尽一般!有的尸首落水时仍未气绝,鼻孔中有泥沙,有的则是落水前已死。这样大的江湖火拼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困惑地坐在桌边,思考之余找过地图查看了起来。

    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望江县雷池镇长江边上,古语“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典故就出于此。上游刮西南风将尸首吹到此处的话,钱悦儿用纤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看向朱橚。

    虽然她没有解释,但朱橚已经顺着她手指的移动,对照她验尸的结论明白了她的意思。江湖人士火拼身亡的第一现场应该是在宁江府!

    雷池离宁江不远,知府带领仵作和衙役应该很快就会赶到,朱橚并不希望和他碰面。便提议先回船上,钱悦儿也想早一步到达宁江府查探一下破案线索。便和孙麻子三人步行回到船上。

    李鹤年受命率众等待宁东海引导宁江府知府到来,将尸首全数移交后,再整队到宁江府城门外驻扎。

    孙麻子撑篙沿着江岸向着宁江府划去。一路之上,不见天狼教座船的影子。以这四百料大船的航速肯定是赶在他们前面,何况一大早的为了打捞尸首耽搁了不少时间。

    朱橚和钱悦儿都是心事重重,为了这许多条人命和一早上鳄鱼争食的血腥恐怖。这些人实在死得太惨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间已经过去二天,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查出他们死亡的真相呢?

    船到宁江城,朱橚和钱悦儿一同上了岸,向城内走去。迎上行人羡慕的目光,朱橚打量了一下自己,又看了看钱悦儿,心中了然,不由呵呵一笑。

    钱悦儿看向他,停住了脚步:“你不赶路,笑什么?”

    朱橚得意地一捋山羊须:“你看,你、我可像一对老夫妇?”

    钱悦儿面上一红,啐了他一口:“你瞎想什么?忘了进城目的吗?”

    朱橚悠然自得:“你看这来往行人都羡慕我老两口,恩恩爱爱,夫唱妇随!”

    钱悦儿运目四顾,果然发现路人投来许多羡慕眼光。自己和朱橚一人拄了一根拐杖,并肩走着,不时低头说话,朱橚又一直以柔情含笑的眼神看着自己,难怪让人误会是一对温情脉脉,恩爱到老弥坚的老夫妇。

    狠狠剜了他一眼,故作老态向人多之处走去,朱橚跟上。钱悦儿买了些米面蔬菜,本是船上要用,另外也可掩饰身份与意图。

    朱橚主动帮忙提了一些,正要继续往前走,钱悦儿一把拉住了他。朱橚只觉她手握得很紧,让他手指有些生疼,不过这倒是她情急中第一次与他肌肤相触,令他还是心神一荡,感到心情舒畅,但他也明显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到底怎么回事?

    他略带一丝困惑看向她,她故意佝偻着腰闪向街边,但眼睛分明在观察着几个人。

    他抬眼看去,一名妖媚入骨的女子骑在马上,由六名骑着高头大马的英武男子簇拥着在街上缓辔而行,女子一双水波滟潋的桃花眼瞟来瞟去,说不尽的风流勾魂。六名男子面目严肃,气质大体相同,一个字:“冷!”

    钱悦儿见他还在落落大方地打量人家,赶紧拉着他走向一间包子铺,坐定后以苍老假声唤道:“店家,来一份牛肉锅贴,二份豆浆。”

    铺子是一对中年夫妇所开,女人正在做锅帖,男人爽快地应了一声,从肩头取下抹布将桌子以抹了抹,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锅贴,二个小碟,又端来二大碗豆浆。

    朱橚悄声在她耳边道:“你认识他们?”

    钱悦儿悄悄附耳道:“你不知死活还盯着他们看,要杀你的就是刚才这批杀手。”

    朱橚这下明白了,原来她紧张的是怕他被杀手识破身份,想到她会为他担心,关心他的生死,他的骨头立刻又轻了几两。轻笑一声:“放心,你我已经易形换貌,他们认不出来!”

    钱悦儿心道:你懂什么?天皇贵胄的优雅尊贵气质是易形换貌改不掉的,你这脸不红、心不跳将人上下打量,直要穿透人心的气场哪是寻常垂暮老者的样子?不过,她不想说,免得这家伙得意忘形,说他胖就猛喘气,直飘上天去!

    她只睨他一眼:“不吃东西吗?”用眼示意他吃面前小碟上的那只锅贴。

    虽然刚才已经喝过粥,不太饿,但想到她关心自己,朱橚心中暖暖,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用筷子夹起,一口咬下,香浓的卤汁就热呼呼地流到嘴里,直透胸臆,顿时胃口大开。一个接一个吃了起来,直吃了六个,饱得直打嗝。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这家锅贴好吃?”

    钱悦儿嘴里嚼着包子,看着他笑,用眼睛示意左右:“你见了吗?这小小店子里这么多人,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哦!”朱橚恍然大悟,他平时就没来过这种小铺子,哪懂这个窍门?

    二人吃得饱饱,正在饮豆浆,准备离开。有一名妇人走到店中,唤着包锅帖的女人:“宝兴娘,你家弟弟回来了吗?”

    被唤作宝兴娘的女人抬起头来,笑了:“哎呀,吴师娘,快进来坐,吃一碟锅贴吧!”说着就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要起来张罗。

    妇人赶紧止住:“不了,我马上要走,你家弟弟和我家老大经常玩在一起,我特地过来问问,这孩子已经二天没见人影了!”

    宝兴娘点点头:“我家小弟也二天没回来了,我也正在担心!”

    妇人跺脚道:“这孩子到哪里去了?他爹明天就押镖回来了,见不到人,又要生气,等他回来,少不了又要挨他爹一顿暴打。”

    宝兴娘道:“对不起啊,吴师娘,都是我家小弟不好,等早市生意一结束,我也要去四处找找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捉到他,就拎他耳朵回来跪搓板。”

    吴师娘忙劝阻道:“这哪能全怪他呀?都是孩子,哪能不犯错,带回来说二句就是了。那你忙,我别处找找去。?哪能怪你家少僄?他爹明天就押僄经常玩在一起,我特地过来问头号,”

    店主夫妇忙不迭地道谢挥手送别。男人看着女人,抱怨道:“你弟弟就不能不闯祸吗?成天价做梦要当武林高手,要闯荡江湖,不务正业!”

    女人听了不乐意了:“人活着得有个目标,他想学功夫,想当武林高手也不是坏事,又不是想当强盗、想当贼,你这样说他就太过份了。象你这样卖一辈子锅贴就叫务正业了?”

    店里吃东西的主顾听二人你来我往地斗嘴已经有几个开始偷笑了起来。眼见夫妻俩战火升级,又要拌上嘴了,朱橚开了口:“店家,令弟和吴少镖头已经失踪二天了?”

    女人点点头:“是啊,担心死我了!”

    朱橚问:“二天前他说过要去哪里吗?”

    女人回忆了片刻:“他说有江湖侠客要去城西石门湖,不认识路,他去帮人家带个路。我拦了没管用,他趁我不注意跑了,只能叫他快去快回,早点回家。结果整整二天没见人!”

    钱悦儿接口道:“大嫂不用担心,年轻人贪玩,玩累了就会自己回家。”

    宝兴娘听了很高兴:“借您二老吉言!”

    钱悦儿结了账,一拉朱橚,二人起身往城西石门湖而去。(未完待续)